徐累:悲观主义的矛盾体
2014-07-16 16:48:44
看徐累的作品有一种奇特的感受,画面中被精心安排的物象之间似乎缠绕着看不见的引线,表面上平静安详、与世无争,暗地里却彼此牵制、小心翼翼。每个物象都谨小慎微地各自运转,共同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生怕触动某根不牢靠的引线,给这自我完善的生态系统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穿越过这紧张严肃的气氛,顺着物象彼此间的引线,又会发现许多暗藏其中或惊奇或感动的细节。这种侦探般发掘的喜悦与村上春树的“小确幸”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或多或少的自我节制之后获得的小而确定的幸福感。
村上春树曾说,如果没有这种小确幸,人生只不过是干巴巴的沙漠。徐累说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总会做最坏的打算、最小的期望和最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也特别容易满足,每一个小细节的完善、事情每一个环节的推进都能带来些许信心和期许。在悲观主义者眼中,每一天都是余下生命的第一天,这种敏感脆弱的末日情结却总能带来持久的坚韧性和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或许正是这看似矛盾的两极造就了悲观主义者的成功。徐累对创作的坚持与自省便得益于这种悲观情绪。
生活中的徐累也会有悲观的情绪,尤其是在与创作有关的事情上,时间不够用应该是他最头疼的问题。徐累的绘画属于慢工出细活,一笔一划都马虎不得,精致的如同刺绣。虽说生活中大部分时间可以用来创作,但不免总要出门应酬,有时候刚找到感觉却又不得不停手,那种胸中块垒无法顺畅吞吐的感觉着实让人难受。工笔绘画不同于表现性的作品,后者可以一气呵成,对于时间没有过分的要求,而前者却是时间的雕塑。雕琢时光的过程是漫长且痛苦的,但结果却是永恒且欣喜的。悲观的过程与如释重负的成果是徐累生活中的另一对矛盾。
对徐累来说,生活与艺术的关系更像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两者是互相印证的。生活中的徐累似乎从未错过任何“玩念”。年轻时他会为了买一副约翰·列侬样式的蓝色眼镜骑着自行车跨越大半个城市;也会因为对影像结构感兴趣,像梳理美术史那样研读电影理论;八十年代初他写过诗歌,对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托马斯·艾略特、勒威尔廸、台湾的现代主义诗歌如数家珍,一度对其兴趣甚至超过了绘画;后来他着迷于明式家具,对家具的赏鉴、生活与美学的思考着重考虑,优先于对器物的占有心;近期他对摄影和古画的藏识颇有心得,但即便如此,绘画仍是他最重要的主体工作。这些兼修活动与其说是徐累的兴趣爱好,不如说是他生活中的边角料,他从未在哪个项目上过久地停留,却又总能清晰准确地把握每个不同的边角与核心的关联。这些看似散漫的“无用之功”在他的创作中以各种形式给予他不同的启示与回报。诗歌中的修辞、电影或戏剧中的间离效果,音乐中的节律、明式家具中的规范与尺度、摄影中的心理学和幽默感,都在他的作品中若隐若现。徐累更像是一位精通十八般武艺的杂家,只不过绘画是他最能够证明其厚积薄发的立命之本。
初识他的人或许会惊讶于他的学养,他会带着你自然而然地进入到美术史中被遮蔽的部分,让你在质疑传统的过程中重新认识传统的价值和意义,正如他在传统中“死去活来”的创作历程。徐累的艺术史视角很独特,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质疑与不信任。他对传统画史的结构与记述方式持有异议,在他的层层剥离下,中国传统绘画的写实系统重新连接起来,抹去了元代文人画兴起后遮蔽写实性绘画的雾霾。在他的解读下,中国传统艺术的最大价值不在于媒介和技艺的独创性,而是其内在的美学结构与现代性的融合与跨越,是其正统外表下反叛现行规矩的东西。这也是他在当下创作中不断寻找和挖掘的内容。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徐累的创作无法被分类。他是为数不多坚持用熟宣作画的“传统”艺术家,但画面中体现出的观念、态度却与现代性息息相关,是名副其实的当代缔造者。有人可能会认为这样的创作“四不像”,既没有坚守传统的要义,又不是破釜沉舟的反叛,在传统中显得太孤傲,在前卫中又太保守,自相矛盾。
找不到组织、没有圈子看上去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但有趣的是,徐累似乎更享受这种无人问津的状态,或者说他是有意放弃了某种安全感,主动选择在圈子之外独自游荡。在他看来,艺术创作与个人世界观的修正和顿悟息息相关,这种修正是独属于艺术家个人的内心静观。有时候创作并不需要太大的成本,更多是靠自己的自觉,多数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人生导师是可遇不可求的,而自我的坚持与梳理却是根深蒂固、不可撼动的。
虽说艺术创作是一件感性的事,但理性成分却全程参与徐累的创作。他会理性分析观念的生成、画面的布局、修辞的关系和隐喻的布置,同时又注入忧郁的情感与怀疑的态度。这让他的理性主义看起来有些矛盾纠结。在他的创作中,画面上安静单纯的物象挡不住背后思维的复杂性,隐喻和修辞的一对应更像是邀请观众一同进行智力游戏。他在画面中设置了系统程序,但玩法却因人而异,给出的是谜面同时也是谜底。他试图在画面中掌控全局,却又提供指向不同答案的线索。从某种程度上说,理性思考本身就是一场正反方的博弈,是辩证思维的游戏,因此在这一过程中必然会产生事物的两面以及矛盾的双方。只不过在徐累这里,矛盾的双方并不是针锋相对的存在,而是维持平衡的两极,存在于它们彼此间的合力共同构筑起一个生态系统。这个有机的生态系统与艺术家静观自省的世界观重合在一起。
三十岁之前的徐累尽可能地吸收着一切新鲜的事物,广泛学习着西方现代主义的各种流派,直到现在人们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在他的绘画中找到蒙特瑞安、玛格丽特的踪迹,甚至有人更愿意将他的绘画归入超现实主义的脉络中。他是“八五新潮”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也曾是前卫艺术的追随者,但最终却选择了回归传统。徐累从前卫艺术浪潮中的撤退,带有些许顿悟的感觉,但也符合他理性主义的特点,当他在前卫与反叛中找不到理性的内在美学关系时,他选择了退出与离开。或许对于徐累来说,若是不能找到经得起推敲的根基,对现实的理解就会虚化成一戳就破的气球,见识 、阅历的提升可能也会受一定的阻隔。或者就像他所说的,只是觉得三十岁的时候应该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不过人生的节奏就是这样,回头看时,年轻的岁月会特别明显。
五十岁的徐累现在对自己的生活和创作状态都很满意,艺术与生活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融洽,时间似乎依旧不够用。现在的他不仅被人们贴上各式各样的标签,也常常成为别人照搬借鉴的对象。标签他可以不在乎,但只有内容形式没有思维系统的抄袭却让他时常感到无奈。不过在他这位时间雕刻者面前,或许没有什么比时间的积淀和筛选更有说服力了,徐累的眼中没有胜负,只有人情世故。
(责任编辑:胡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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