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九年十月十八日至二十一日，我带中国国家画院”范扬工作室课题班”学员及随行人员共三十七人在泰山写生。

　　登泰山，小天下。

　　杜甫一首《望岳》，我自小吟诵。这次到泰山重读《望岳》，体会更深了一层。

　　登顶造极，举目远望，隐约可见齐长城蜿蜒如龙，逶迤盘旋。瞻鲁台，瞻鲁邦，极目处有大汶河、徂徕山。齐鲁青未了。

　　日出东海，光照大地，造化神秀，看众山起伏，明暗互替，阴阳割昏晓。荡胸层云，决眦归鸟，泰山岩岩，五岳独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气象之大，无以过之。

　　杜老此诗，豪迈壮阔胜过李白，沉雄思辨有如屈子。诸位客官，到得泰山，行过孔子登临处，看了五大夫松，自南天门登顶，才真正认识了泰山。遥想当年，秦皇汉武，孔子杜甫，都是要来封禅拜山的。我来过一次，此番是重游。

　　这次，我在泰山二天。

　　先是从索道上山至南天门站，拎着行李走过天街。行李及写生装备颇沉重，一路上小姚和杨军拎得直喘气，累得嗷嗷叫。

　　我告诉他们，我二十岁时(一九七五)爬过泰山。那时我在南通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我和黄培中师傅两个人，夜行登顶的。

　　记得是硬座火车自北京南下，在泰安站下车的时候，已是黄昏。下了车，背着包，立刻上山去也。走不多久，天就黑了。那时年少胆大，不问高低。爬呀爬呀，一座座山，一座座山盘旋起伏，欲上先下，欲下先上。月光下，偌大个泰山，山行路人就我们俩了。路边山里人家，有灯如豆，隐约明灭。到了深夜，灯火全无，全凭月色。每户山民人家，必有大狗护院;每个庄户，必有家犬的防区;每个防区，大约三五里路。我和黄培中，走过山路，必有犬随之，瞻之在前，忽之在后，一路狂吠，送我过路。出了此之防区，便入彼之防区。行不几步，又有恶犬接班，随行随吠，叫得人胆战心惊。过了中天门，行到十八盘，实在是走不动了。我和黄师傅互相鼓劲，奋力攀登，也不知歇了多少回，终于到得南天门。深长太息 ，真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是也。到了玉皇顶，已是半夜，爬山爬了六个多小时，自下午六时到子夜时分。只听得山风呼啸，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猛敲山门，有道人披衣而起，放我们进得庙里，说是可以在食堂饭桌上和衣而眠，将就一夜。晨起，到拱北石，观泰山日出。记得黄培中还掏出炭笔画了几笔速写，说是山石皴法如披麻，丛树可用傅抱石办法。

　　这段老话，可是三十四年前的事了，弹指一挥间，我至今记忆犹新。趁此机会写了出来，录此备忘。

　　此番登顶已是中午，下午开笔作画。

　　泰山游客多，我在《五岳独尊》刻石背后找了一块地方，支起画桌写生，有弟子十数人围观。

　　自北而南，沿着山脊画去，画出了拱北石一带景致，右首顺山势而下，层林尽染，然后是鲁邦大地。作画过半，晴转多云，大风起兮，甚嚣尘上，吹得画面沙土一层。日落之后，凉气袭来，我穿单裤，不胜寒哉。

　　此件作品画得比较老实。王耀年说，倒也沉稳，符合”稳如泰山”之说法。

　　天色渐暗，沿山顶自拱北石往瞻鲁台，途中有亭如翼。入亭一览，景色颇壮观，于是，捉笔用墨色勾勒一幅，颇为爽手。

　　入夜，住在山顶神憩宾馆二六八房间，是****主席下榻处，房间门口挂着说明牌，墙上有照片。房间里有画桌，把白天两件写生重画了一遍。其中白描一件也重画了，浅绛设色，也还不曾失了写生意味。

　　一夜无事，但听得窗外松涛呼啸，山鸣谷应。

　　晨起，看日出，一路有人导引。山高天寒，呼气成霜，穿了自备的滑雪衫，又加了宾馆的大衣，还是冷得要命。到得拱北石南边，有神憩宾馆专属观景处。是日，天朗气清，看一轮红日，跃出天际，动魄惊心，壮我胸怀。

　　看过日出，回到房间。房间的视野很开阔，临窗远望，阳光普照，山体起伏，庙宇错落，阴阳割昏晓。窗台恰似画台，临窗俯察，一览众山，作横式手卷一件，将左右前后景色一并揽入图画。题名曰”登泰山，瞻鲁邦”。

　　早饭后，去后石坞，本来有索道，听说有张艺谋班子在后山搭台唱戏，施工占道，游人

　　止步，索道停开。

　　于是，一众人等步行前往，沿途观景，有于新建、曹新刚等随行。道路曲折，拾级而上，步行五里许，离碧霞元君庙便不远了。须叟，看到了山门，明代石坊隐约，长松掩映中，古拙朴茂。”深山藏古寺”，是之谓也。

　　恰好路旁崖壁边有小块空地，我坐定下来，画就一件，画得实实在在。山门长松，俯仰蜷曲，山坡杂树，左右照应，无须增减，倒也自然。时有学员方向军在侧。

　　路边，又有卧松如龙，横空出世，有纵横天下之气概。我拈毫写之，一挥而就，得心应手，元气充沛。

　　进得元君庙，有守庙师傅炒作几样小菜，山鸡、豆腐，茶酒、花生，三五人对饮。啤酒冰凉，小菜滚烫，颇爽口。学员们吃些干粮，拉开摊子写生。

　　酒足饭饱，到后石坞刻石崖壁边，写生一件。上有大块崖壁，下有庙堂亭阁，俯仰之际，尽收笔底。崖底有黄花洞，相传是碧霞元君修炼得道场所。

　　此件，画幅不大，但我颇满意。

　　之后，又画一件大场景写生《从碧霞元君庙南望》。

　　画毕，日渐西斜，打道回府。

　　后石坞最精彩的是古松。我们沿山脊环行一周，探幽访松。后山古松，名不虚传。虬枝蟠曲、伸臂布指、腾蛇飞蛟、龙翔凤翥。有如将相列班者，又有如壮士拦路者也。

　　姐妹松，婀娜峭壁。一亩松，占地霸道。种种奇异，目不暇接。

　　一行众人，抚松叹息，大呼长啸，不虚此行也。

　　我与众人道，他日有暇，必重游之，定下神来，好好画一画这后石坞的古松，可以出一本古松画谱，以印证古人之稿本。

　　泰山写生，我画了八九件东西，晚上在宾馆房间看看，与学员们交流心得。

　　次日，晨起即下山，一路地方上的朋友前后照应，给了许多方便，我感激不尽。储哲轮随我下山，并陪我重游了岱庙，访汉古柏，看宋壁画，读碑礼拜。又有朋友设宴款待，招呼周到。山东电视台张旭一路随行拍摄，留了资料。

　　下山，有十一届全运会组委会派车接到济南，又有朋友相聚，又是一番欣然。

　　至此，写生圆满。

　　别了，泰山，我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