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艺虽未在艺术史上占有带动潮流的重要地位，也未像观念艺术改写过美术史，但它是最广泛地影响了生活的艺术。

　　我有不少陶艺家朋友，也主持过很长时间的现当代陶艺栏目，但对于陶艺，我仍不敢冒充内行。通过交往与了解，知道陶艺在当代要成为一门纯粹的艺术行当，确实有不小的难处。由于受到历史身份的影响(曾以实用作为其目的)，在陶艺领域寻求变化的难度很大。也正因此，它就具有更大的吸引力。我们已看到，世界各国的艺术家们为了转变陶艺的实用性身份都作出了非常出色的成绩，使陶艺以一个“新兴”门类的身份，正在日益抢占艺术的高地。

　　陶艺是关于“火”的艺术，泥土通过火而获得新生，并成为人造的不朽物品。陶艺还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它综合了绘画、雕塑等艺术门类，对艺术家的要求也要大于其它门类。所以一个好的陶艺家，不仅要对制陶的工艺流程具有绝对的把握，还必须具有超越一般艺人之上的慧心。

　　对于中国艺术家来说，情形似乎复杂得多，因为他还要面对自己的传统，此传统像个巨大的能量库，一方面源源不断地输出能量，滋养着这个古老的行业;另一方面，过于充足的能量又容易使现代人产生高山仰止的挫败感。

　　与陶艺家胡小军交往有十多年了，一直看着他作品的变化、人的变化。打拼了十几年的胡小军，始终怀揣着一个理想：要使陶艺获得新的文化身份。今年，恰逢他准备在上海举办个人展览，看了一批他的新作，从饱满的情绪中，清晰地传递着他的人生感悟。我预感到，正步入中年的胡小军还将会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自从英国人将陶瓷称为“china”起，就可看到中国在陶瓷制造史上所处的地位。然而，陶艺史的辉煌绝不仅仅由“china”写成。虽说陶艺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是欧洲的陶艺在18世纪得到较大的发展。由于陶瓷自身(实用性)身份的限制，进行形而上的纯艺术创作的难度就增大了很多，陶艺史上也曾出现过因此种原因在审美水准上的倒退现象。所以，这也设定了一个当代陶艺家天生的命题——如何在这两者之间起舞。20世纪上半叶，毕加索那一代艺术家索性抛开了这些问题，放弃了陶瓷的实用作用，而将其改造为一种新艺术的载体，单纯地展现其审美性并获得了成功。他的创作理念影响着现代陶艺创作，此后的许多艺术家都受到他的影响。近些年，欧美的陶艺家又发展了新的陶艺语言，引入超现实、抽象主义等现代主义的概念，如美国艺术家Marilyn Levine(美国陶艺家，以仿真陶质雕塑著名)等人的实践，就用自己的作品为陶艺这门老行当作出了新的注释。

　　作为新一代陶艺家，这自然也是胡小军绕不过去的问题。在胡小军的陶艺作品中，不难辨别出中国文化传统是重要的支撑，同时也明确流露出他对西方新观念的认同。我试着解读胡小军的作品，认为可分两类：一是与绘画相结合的作品，从这类作品中可以感到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愉快状态。学画出身的胡小军，对于绘画有着很强的敏感性，尤其对绘画在陶瓷上的变化极为敏感。我曾细看过他的纸本上的绘画作品，也从陶器上看过他的绘画图案，无论如何，说他是个好画家都不为过。元、明、清民间瓷器上大量的绘画遗产使胡小军向上找到了源头。他的绘画吸收了很多传统和现代的因素，用笔生动大方，《陶瓷追忆》、《故土》、《夏山摇日》、《忆》等系列均属于这类作品。除了观察精微的釉色变化外，你还会被绘于其上的形象吸引，曼妙的女性形象、湿润的江南风景，继而还可以体会制作者的情趣和对绘画的理解。这类作品一般不是太大，但观赏性极强。绘画向来就是陶艺的重要组成部分，绘画与陶艺建立起来的亲近感在胡小军手下又得到了一次发展。中国传统陶艺上的图案内容极为丰富，古代艺人在这方天地里施展了本领，胡小军继承了这个传统，并赋予新的内容。

　　另一类作品则体现出他对器的理解，似乎胡小军自己更认同这些才是他的作品。这类作品的尺寸较大，烧窑工作肯定是他付出最多的部分。最大的一件作品约一米多高，都是自己拉坯，非常需要功力。不仅如此，还需对火侯有准确的把握，很多大作品的窑变效果也必须在掌控之中。不知胡小军的作品是不是基本按照他的想法做成了，但就目前展现出来的效果看，确实是令人满意的。

　　在胡小军的作品中，能够看到一种不俗的唯美倾向，实际上，这些作品透露出来的是一种个人趣味的信息，他用个人趣味抵挡着传统经典施加的压力，同时又巧妙地利用传统中的种种因素与之相接。我个人更喜欢他的小型的、带有轻松情绪的作品，因为那样的作品才吻合了人们需要艺术的真正实质。

　　2007年，胡小军的作品呈现出一派成熟的景象。我问胡小军，你做的事与传统匠人做的事，区别何在?他说，当代陶艺是相对于传统陶艺的，是当代艺术的一部分，是历史文化发展阶段中的建设者增添了一些新内涵、新感受的现象。陶艺现象破译出人类本真的情感，以及一切艺术创作之真谛，艺术作品存在的奥秘就深藏其中。当代陶艺不仅属于当代的某一特定时期，它也是陶瓷史上的一个阶段。这番话，道出了胡小军与传统和当代之间的一层关系。

　　一位好的艺术家，十年一剑的隐忍是必要的。在多年的艺术生涯中，他并非只置身于象牙塔内，他曾与其妻林洁合作过一些项目，试图用新陶艺来引导普通人进入新的生活方式。这些社会实践对于一个艺术家是很有益处的，能让艺术与生活相关。用艺术来改造生活，这不妨也是一种高妙的人文理想。

　　对于中国学者而言，对陶艺在今天的深层发展的研究是本位研究，探寻传统文化在当今国际语境下的生存状况也是颇为有趣的热门话题。胡小军认为，“现代化”不是“西方化”。在某种程度上我同意这个说法，但推敲起来也会发现这个说法有乐天派的倾向，“现代化”不是“西方化”，但“现代化”多少与“西方化”相关，恐怕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看到中国陶艺家正在用新的方式来发展这门古老的艺术，胡小军在陶艺中表现出的对传统的觉悟，使我们可以认为这门古老的艺术在今天仍具有极大的意义。年轻一代的陶艺家具有更加前卫的思考，有些利用传统资源已找到一些可行的道路。胡小军的作品表现着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渊源，也表现出他对中国文化身份的深度思考，这种思考对文化建设来说是必要的，也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