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内容和形式上比油画较多局限的版画，如今，它的表现力已冲出历史。“版画角”的画家们继承了昔日版画走在时代前列的精神，在新形势下仍然居先，摆脱规范化，给当代版画亮出一个新的形象。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黑白版画几乎失去了它早年的生命力，版画以套色取胜，描绘自然，构成满溢着诗情画意的画面，这种风格基本上成为版画的主流。现在敏感的锋芒毕露的后浪正滚滚而来。画面简练，内涵深刻，篇幅扩展，当代的艺海中百舸争流，过去的期待已成为当今的现实。版画家们的思维活跃反映了充满活力的客观现实。“版画角”第二次画展不是第一次画展的延续，是时代新节奏的乐章。

　　对这个版画展无法形容出一个整体印象，很难整理出一个头绪，不能把作品纳入固有观念中的种种风格，他们各自的语言之中音调和含义如此迥异。他们冲撞着观者的视觉习惯，继而使人有所顿悟;忽而把人的思路引入一个陌生的空间;忽而使人的记忆闪回到早已朦胧的过去岁月，唤起对青春的憧憬;又突然使人感到时代的冲力迎面而来。版画已不仅仅使用平铺直叙的语言，不仅仅游离于豪情和诗情之间，它以复杂的感情表现多通道的思考，追求着各自意念中的尽头，试图解开各自心中的谜。在隐喻、示意、感情的流露和形式的追求之间并没有一道清楚的轮廓线，相互交叉、渗透。它们使人有所知、所悟、所感，但这一切仍然在肯定与不能肯定之间。这是一个使人感到意外地满足，满足之中又夹着一点儿迷惑的画展。一切创造都不是现成的，不易全部坦现，迷惑之中需要探求，探求无止境，总是留着对话的余地。

　　构思含蓄的黑白和单色版画似乎更富于内在的素质，含而不露。简化的形经历了几度锤炼，沙里淘金。“版画角”画展竟有那么多单色版画，出人意外，而且敢于用巨幅画坦示单色效果，以现代观念去拥抱版画的优秀传统，黑白、单色版画重现魅力。一些套色版画也是色彩单纯，用色以少胜多。就这样，版画家以极大地跨度把自己的形象和个性勾勒得格外棱角分明。

　　在《黑色系列》和《红色系列》里，肖谷从两个不同的生活面，用不同的语言表现自己的感觉，简练的词汇给予观者以提示。《黑色系列》之中隐约可闻画外音。《红色系列》表现比较直觉，人与环境是一个整体。画家的主观体现在把复杂巨大的车间结构成一个具有强烈的现代意识的空间，壮丽庄重的红色为主体，加以黑白的线和面，突出了极简略的形式美和现代感。如果回顾一下曾经感动过人们的昔日版画中的“车间”，从两者的差距就可见到时代的指针。肖谷是一位构思敏捷的画家，他用当代人的眼光扫视生活，把一切放在新时代的背景上去思索，因而他的作品几乎和怀旧的感情没有剪不断的痕迹。

　　系列版画的新的形式出现在画展里，每一幅表现一个独立的意念，他们合起来形成立体感。卢治平的《旅途启示录》是一组含义深邃的作品。在视觉艺术中表现人生哲理原是难题，往往偏于晦涩，但是，在《旅途启示录》里，卢治平不像谈哲理，竟充满哲理的意味，如同一点灵性，一个警句那样对生活中的平常事物予以“点睛”，启示人的联想，是人感悟。用单色版画表现，没有任何渲染，不用装饰，简朴的画面显出脱俗的格调。构图和黑白关系的处理原是卢治平的擅长，他那生活味的抒情如今已被生活的内在含义所代替。他笔下的旅途既是画家出外写生的旅途，更像是人生的旅途，《旅途启示录》的几幅作品每一幅都是偶然触发的联想，却不是瞬间的，是永恒的，如《光明与阴影》和《假的山和真的树》，《价值》的含义可引述成一篇论文，但作者只用简括的手法点出了契机：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冷落地掉在房顶上。画家在幽默意趣之中流露出难得的睿智，如《对话》和《有时猫也挺吓人》，把耐人寻思的内容表现于简练和单纯的形式。

　　雪儿说：“我力求保持天真、质朴的个性，人们从作品中看到雪儿的灵魂。”不仅看到了，也确实感动了，以天真、纯净的的心表现生活的情怎能不使人们心灵深处翻起最美好的回忆?雪儿企图把最难留住的东西留下来，她倾注了全部的感情来表现她的主题。好像她一下就看出生活之中的艺术美，其中没有一点炫耀的意味。《小蜜蜂》画出生活中的刹那之间，这刹那的色调和情趣能久留在记忆里，它是平涂的，简洁的，淡淡的，如同天趣。

　　版画角的画家们各有所偏，这才使画展呈现大的起伏和强的节奏。当人们看到刘亚平的巨幅版画《体的系列》时，形体的变化和肌理的特殊效果之中有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交叉组合，它唤起由视觉的刺激而引起的思考和探求，这种感觉难以言传，它不涉及情感的一丝一缕。张嵩祖《黎寨风情》明白地点出了“情”，然而他的装饰性发出最强音，它的“情”寓于美的形式，它不引起理性的思考，只展现对美好生活的感情。张嵩祖的另两幅《支柱》，含有寓意去让人寻思，形式全然不同于前一幅。画家多角度地探求将使创作走上难以预料的宽广前途。

　　“版画角”是一个如同太阳光下棱镜反映出不同的形、光和色的群体。他们既忠实于自己的感情，又凭借自己的直感用不同的形式表达思维。他们从自己的角度去透视人生，观察自然，个性语言是“版画角”的特色，从内涵到表现形式各有己见。他们共同之处是对未来怀着真诚的渴望，在不断变化中涤新艺术生命。他们维护版画的传统精神，因为昔日版画是在新思潮中诞生的。现在，“版画角”是我们新时代精神的体现者，他们的新观念和奔腾的活力已经展示了可期待的未来。

　　[本文发表于《版画艺术》1988年7月(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