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初”四王”里，王原祁秉承董其昌”南宗正脉”的艺术思想，引领了娄东画派成为清代画坛中持续时间最久的正统画派，在中国画史上占有不可忽视的历史地位。在王原祁的绘画中，他常常借助题诗、跋文、书法、印章等艺术手段，作为画面的补充、烘托和阐发，展现画家的思想情感，或具有补景之意，或具有平衡画面之功，或有增添诗意之趣，或有”以书入画”之理。

　　王原祁作为清初著名山水画家，虽不以书法知名，但因生为时人，书法亦不可避免带有时代风气。由于康熙皇帝的喜爱和推崇，清代前期的书风基本笼罩在董其昌的影响之下。再加上，王原祁的祖父王时敏是明代董其昌的入室弟子，王时敏秉承董氏衣钵，并将”华亭血脉”传给孙儿王原祁。王原祁作为董氏的”嫡传正脉”，其笔势稳健流动，腴润中见遒劲，风格秀逸流美，深得董其昌之法。王原祁作画有”熟而不甜，生而不涩;淡而弥厚，实而弥清”之胜，书法亦然，行笔流畅而不油滑，笔画生动活泼，姿态雍容飘逸。用笔藏露自然，变化丰富，使人感到流美飘逸之中见沉著。视其题画中书法颇见传统功力，可谓能得董其昌之骨力和神韵。

　　在题画中，王原祁常用行楷书题写，通篇整饬，端庄稳重。例如，王原祁作于甲子仲春(一六八四)的《溪山高隐图卷》，卷尾有王原祁自识两段行楷书，结体宽博，中锋行笔，用笔瘦劲，方圆兼备，富于内劲，”笔端金刚杵”之语不虚也。在结字上，与董其昌不同的是，王原祁的书法中宫更加紧收，体势峭拔，字体左低右高的倾向比董其昌更加显著，笔力比董氏更为雄强。这与王原祁学习李邕书法有直接关系。王原祁习得李邕书法豪爽雄健之气，字体略呈斜势，而不失庄严，奇险中更见其稳健。如题款中的”为”字，中宫紧收，长撇舒展，刚劲有力，既夸张了其主笔，也加强了字体的动势，”为”字的四点富有变化，彰显空灵妙趣。在章法上，王原祁也与董其昌略有不同，董氏的章法疏朗，而王原祁的字距紧凑。不过，总体而言，王原祁的书法不及董其昌书法写得灵秀飘逸，这也是王原祁不自觉地将其性情和人格化到笔墨之中，是其纯正坦荡为人、稳重性格的写照。

　　综观王原祁的书法，在结体方面，其字方形结体，结构内敛，具有左低右高的倾向。在章法上，字与字之间紧密连接，密不透风;行与行之间较为疏朗，有”走马之势”。行楷笔断而意连，行笔虚而不实，在书写速度上多是由慢到快。从时间上看，王原祁早期书法较拘谨方正;中年以后，王原祁书风发生了变化，书法结体长方，脱去早期书法拘谨方正的风格，用笔有藏锋裹铁、遒劲萧远之势，其横笔略微上挑，由左下向右上侧斜，比早期倾斜的更加厉害。五十至六十岁这一阶段，王原祁的体力和精力尚好，其绘画精品多出于此时，书法也不例外。例如，送给博尔都的《仿古山水图》册页(十开)，画中的题款笔法纯熟，书写得舒展流动、疏密得体，可谓是”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晚年王原祁的书法越发显出苍莽磅礴之势，题跋书写也是愈加老辣、生拙，但并不是草率行笔，而是拙中藏巧，大智若愚，给人苍莽古朴的意境。例如，一七〇五年的《为杨晋画山水图》轴的题款，用笔放纵流动，字与字之间笔断意连，顾盼呼应;布局上，字句紧压，行距拉开，跌扑纵跃，苍劲多姿，墨色浓淡相融，书写得轻松、自然。

　　在王原祁的绘画中，他有时刻意留下大片的空白，书法在这里担当了”补白”的作用。例如，王原祁的《昌黎诗意图》画面右上方题有：”天空浮休眉，浓绿画新就。用昌黎诗意，时壬午仲春写于京师邸舍。麓台祁。”王原祁用诗人韩愈《南山诗》中的一句作题，将峰峦脉纹如缕的景象表现得惟妙惟肖，诗、书、画紧密相连。为了烘托意境，王原祁以淡墨题字，采用随意、自然的行书字体，并且字体较小，给人平淡悠远之意。此段题款分行讲究，六行文字高低错落，与文字下方的点点数峰相呼应，富有韵律感。如果没有书法的介入，这幅画就会显得单调失衡;而以书法为载体的诗题于画上，就使得整幅画面丰满均匀。同时，题字的位置选择右上方，为画面增添了浮云由左向右飘荡的动势。题字依画而写，注重与画风和谐一致，抒发了画家闲和怡悦的意绪，不仅诗意与画面淡远的意境相吻合，而且从画面形式上看，题字使画面虚处变实，对于上下两部分起到了牵引的作用，从而使得整个画面布局更为紧凑。题画的书法不仅是诗文的载体，它本身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书法在题画诗中已不是简单的书法艺术了，而是诗与画的有机组成，可谓是”书中有画”。

　　清代前期，明代文征明、文彭父子所鼎立的以平和为基调的印风一直影响着苏州地区。王原祁的印章风格深受这一印风的影响，以工整稳当、平和典雅为主要特点，在章法上极尽规矩求平稳，刀法上善用冲刀，运刀坚实挺拔，具有平和典雅的艺术情趣。根据王原祁印章的内容和钤盖位置，大致可分为：姓名字号印、斋馆印、引首印和闲章等。

　　王原祁使用最频繁、传世作品中最常见的姓名字号印是”王原祁印”(白文)和”麓台”(朱文)，并且这两枚印章是连在一起使用的。”王原祁印”白文方形印章是其最为正式的姓名印，风格是典型的属宗法汉印，篆法稳健丰腴，以冲刀就石，笔画挺劲，布局稳健均停，呈现出汉印工整、秀丽、端庄的风格。”原”字的第一笔横画与”印”的最下面一笔横画处均有残破，打破了印面的呆板，显得更加生动自然。”麓台”是王原祁的号，常见朱文方形的”麓台”印，篆法融铁线篆与圆朱文为一体，运刀神凝精到，腕活韵畅，章法古雅。在王原祁绘画中，也能见到”茂京”的方正朱文印，”茂京”是王原祁的字，两字均取自《诗经》，”茂京”是繁茂盛美的高丘之意。”麓”即山脚，取自《诗·大雅·旱麓》之意;《说文》云：”观四方而高者为台”。”麓台”即山脚的高台，与”茂京”之意相近。可见王原祁的字与号都是意义相同、相通的并列关系。”原祁”是他的名，《说文》：”祁，太原县。”王原祁的先世本是太原人，后南迁至太仓。[1]”西庐后人”是王原祁的”别号”，因其祖父王时敏别号”西庐老人”，王原祁作为孙儿，以”西庐后人”自称。”石师道人”白文方形印也常在王原祁绘画的中下部出现，常用作押角印，”石师道人”也是王原祁的号，”(王原祁)多麻，人呼麻石狮子，自号石师道人”[2]。”石师道人”白文印，其印篆法稳谨，刀法挺劲，布局疏密有致，大小错落，章法典雅，富有汉印工整典雅的特点。

　　“斋馆印”是以文人书房、住室的雅称刻制的印章，王原祁的斋馆印有”求是堂””古期斋””扫花庵””榖诒堂”等。其中，”求是堂”朱文椭圆形印多用早于期绘画，”榖诒堂”多用于晚年，”古期斋”、”扫花庵”用的时间较长。

　　闲章源于古代吉语印，多以诗文、成语、名言入印，使印章与诗文书画交相辉映，展现文人的隽永、诗意的情趣。王原祁的”我心写兮”椭圆朱文印，篆法、章法繁简相参，用刀爽利而挺劲，印文与边栏的断连精心安排且又极显自然。从王原祁的”我心写兮”白文方印、”兴与烟霞会”白文长印，可以窥见他对传统庄禅精神的深入理解和艺术家的浪漫情怀。

　　康熙皇帝御赐予的”御书画图留于人看”印章，是王原祁一生最得意的引首印，以双龙镶边，以显示此章的特殊地位。关于这枚印章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圣祖尝幸南书房，时公(原祁)为供奉，即命画山水。圣祖凭几而观，不觉移晷。尝赐诗有「画图留与人看」句。公镌石为印章纪恩也。”[3]王原祁为了纪念此事，遂将”画图留与人看”句刻为印章，晚年频繁使用。王原祁的引首章有”苍润”、”三昧”等，可见他对绘画精神的透彻领悟。常见的”苍润”章有葫芦形、方形、椭圆形三种，其中以朱文印最为常见;”三昧”印有葫芦形朱文印为多。

　　据《麓台题画稿》可知，清人顾蔼吉[4]是王原祁印章的篆刻人之一，《题画稿》中有一则画跋记载了顾蔼吉为原祁刻印的事实：”犹忆甲寅秋，步月虎丘，谈心甚洽，属留塔影园。一日以二章易余便面，宝惜者三十馀年，正虑其漫漶失真，得南兄重开生面，方信知过于师矣。南原酷嗜余笔，因追昔年佳话，促余作此图，即用新章，亦不可不记也。”[5]王原祁盛赞顾蔼吉治印”浑脱流丽，精严高古，无美不备。远宗文三桥，近师顾云美，更有出蓝之妙。”[6]指出了其印章风格远师文氏父子，近师清人顾苓[7]，于工整中求意趣，是典型的苏州一带的平和印风。

　　王原祁绘画对清代画坛影响深远，其弟子不但在施墨、设色、用笔等方面颇类其师，而且在绘画题款上也继承了王原祁的传统，以题字或说作画的动机和过程，或叙画者的雅情逸致，或直言画中景物的奇情妙趣，来达到填补画意，扩大绘画内涵的作用。

　　注释：

　　[1]王原祁的曾祖父王衡、祖父王时敏补辑的《王文肃公年谱》(乾隆三十八年刊本)中有：”吾先世出太原，自始祖求一公南迁，居嘉定之南乡墅沟，后其地割系太仓州，子孙遂为州人。”

　　[2]陆时化《吴越所见书画录》，《续修四库全书》第一〇六八册。

　　[3]张庚《国朝画征录》，《续修四库全书》第一〇六七册。

　　[4]顾蔼吉，字天山，号南原，清长洲人，精缪篆，工八分，善山水，康熙五十七年编撰《隶辨》八卷。康熙四十四年至四十八年，顾蔼吉以岁贡生候选训导身份校刊《佩文斋书画谱》，王原祁时任《佩文斋书画谱》的副总裁官。

　　[5]王原祁《麓台题画稿》之《仿大痴，为顾天山作，号南原》

　　[6]同上

　　[7]顾苓，字云美，苏州人，自辟塔影园于虎丘山麓，著有《塔影园稿》《塔影园印稿》。

　　(作者单位：北京邮电大学人文学院)

　　(文本责编：赵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