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关纽 透入于画
2013-01-10 15:14:56
吴冠中《我看书法》一文说,对石涛及郑板桥的题跋很喜爱,因那几乎也就是绘画。[1]郑板桥的书法,以其”六分半书”最有名声,他将诸体杂糅,同时加入了画法,而在其画法中,又融入了书法的笔法,实现了书画的融通。本文试从郑板桥的题款书法着手作点滴之论,以请教于诸方家。
书法与画法的交融性
郑板桥学习书法中善于联系自然物象,常常体现出画家的独到眼光。上海博物馆藏《行书论书轴》写到:”……故坡公书为吾远祖也。坡书肥厚短悍,不得其秀,恐至于蠢,故又学山谷书,飘飘有欹侧之势,风乎?云乎?玉条瘦乎?……”这则书论中,他认为苏轼书法多有不足,而以非常形象的比喻说明黄庭坚书法的洒脱,这大概是画家的长处。从作品看,寓真、行、篆、隶各体笔法于其中,在用笔上随意而又颇富想象力,或藏或露,或粗或细,或连或断,在结体上十分自由但又不失法度,或大或小,或开或合,或正或斜,或方或圆,在章法上一如其画洒脱自如,或疏或密,恰如精彩的自然万物被郑板桥融入其书,很有情趣。最典型的是作品中的长撇或长竖,中间必有蹲笔,笔画跳跃,恰似竹节或山石,使人联想到自然物象的神韵。当然,正如清秦祖永《桐阴画论》所言:”板桥风流雅谑,极有书名,狂草古籀,一字一笔兼众家之长。”细细把玩,颇具意味。
据《郑板桥集》载,郑氏对历代书家多有深入研究,包括王羲之、虞世南、怀素、颜真卿等,同时还对《瘗鹤铭》、《岳麓寺碑》等碑帖进行摹习,开学碑之风气,这是”六分半书”形成的基础。郑板桥把隶、楷、行草融为一体,以行书的笔法若无其事的写出来,字迹常有宽大者打破行距,十分率意,有如乱石铺街,这是郑板桥书法的独特风格。他主张继承传统”十分学七要抛三”,不泥一家一法,重视艺术的独创性和风格的多样化,至于这种书体的是与非,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在绘画上,郑板桥主张”以造物为师”,提出了由”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的转换关系[2]。他这样说:”与可画竹,鲁直不画竹,然观其书法,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侧而有准绳,折转而多断续。吾师乎!吾师乎!其吾竹之清癯雅脱乎!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善画不画,而以画之关纽,透入于书。燮又以书之关纽,透入于画。吾两人当相视而笑也。与可、山谷亦当首肯。”[3]其实,不仅仅绘画如此,书法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从黄庭坚的书法中看到了绘画的关钮,而他本人又将书法的方法,融入到了绘画中。因此,我们看到郑板桥画竹之法中有十分明显的书法用笔,竹竿以中锋为主,颇具篆书笔意,竹叶时而用黄庭坚的飘洒瘦笔,时而用苏轼的肥悍短锋,有时还含有隶书的饱满与苍劲。墨色上讲究浓淡干湿、远近虚实的变化,栩栩如生,恰到好处。他研究徐渭画雪竹:”纯以瘦笔、破笔、燥笔、断笔为之,绝不类竹;然后以淡墨水钩染而出,枝间叶上,罔非雪积,竹之全体,在隐跃间矣。”[4]如果没有丰富的书法体验,恐怕不容易领会到如此多样的用笔及其效果的。同样,在他的画兰中,表现转折处的蹲笔,与其书法中典型的长撇的笔法完全一致,直让人觉得”世间无物非草书”(翁方纲《题徐天池水墨写生卷》),兰画通过郑板桥化入了书法艺术,通过书法的高度抽象与概括,给观者以各种形态和变化的联想。
题款与画面的协调性
好的题款不但可以丰富绘画的文化内涵,同时可以在画面构图上发挥重要的作用。石鲁曾说:”中国画以书法做为它的基础,就决定了笔墨问题,决定了章法问题、布局问题,以至于各种各样的结构---也就是造型,都要随之而变异。”[5]郑板桥绘画主题相对比较集中,自言”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但其画面构图力避重复,章法独特,非常注重形式的美感。为使整个画面达到协调统一,他的题款非常注重与画面题材、绘画风格的结合,不同的构图中,往往会采取不同的题款方式,还常以几种书体穿插变换,字的大小、宽窄、倚侧也变化多端,从不固定,虽总体取纵势排列,但形成错落有致的空间感,在画面上起到了很好的平衡作用。如:上海博物馆藏《竹图》用草书入款,依傍着一根纤细的竹竿,轻盈的笔画隐隐约约洒落在竹叶间,自然而富有机趣。假如他依然用六分半书,便兴味索然了。
不久前中国美术馆展出了馆藏《石虎图》(邓拓捐赠),画面极简,仅一石斜亘在画面下方,上面留出大块的空白,五言题款诗前三行逐渐缩短,与山石倾斜方向一致,署名向下落两字,正好切入下面的石凹中,字与画十分契合。加上字迹厚重,用笔老辣,两枚印章在画面的中间,这块虎石仿佛更加有了生气。又如,现藏扬州博物馆的《兰竹图》,占画面小半的是左侧的一块空白的山石,而款字就满满地题在这块石壁上,字迹由小到大,由规矩到烂漫,款字的墨色浓淡与画面中的兰、石等相呼应,整体非常协调,使本来很难处理的局部显得丰富多彩。
书画风格的谐俗性
郑板桥早年写非常规矩的馆阁体,后来的变化与其审美情趣的变化有很大关系。他为什么要追求这种”怪”味呢?为什么市民会认可这种”怪”呢?《广陵诗事》评郑板桥:”少为楷法极工,自谓世人好奇,因以正书杂篆隶,又间以画法,故波磔之中,往往有石文兰叶。”[6]可以作为一种答案吧。郑板桥的字体的确比较新奇,令人过目难忘。从这个角度讲,他书画风格具有谐俗性,说明他独特的审美情趣与市民大众比较吻合。
郑板桥有一则画跋:”米元章论石,曰瘦、曰绉、曰漏、曰透,可谓尽石之妙矣。东坡又曰:「石文而丑」。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冶乎?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弟子朱青雷索予画不得,即以是寄之。青雷袖中倘有元章之石,当弃弗顾矣。”[7]东坡所谓”丑”,来自称颂文同的梅竹石图:”梅寒而秀,竹瘦而寿,石文而丑”。此”石文”,乃”石纹”,指石表的皱折纹理。美是多样的,”丑”字实形容其饱含沧桑岁月的印痕,体现了一种清雅的审美情趣。
郑板桥不仅为吏有”盛德”,书画”自成一派”,其诗词亦”与公唱和甚多”[8],在家书中提到韩慕庐,韩以文盛名,清初大学者、藏书家徐乾学称韩文:”开风气之先,真盛世元音也。”郑板桥欣赏韩文:有”一种新鲜秀活之气”,”一扫从前横斜疏放,愈不整齐愈觉妍妙。”因此,郑板桥提倡作字行文”须想春江之妙境,挹先辈之美词,令人悦心娱目”,不必非生辣、古奥、离奇、淡远不可。从学书的角度讲,”褚河南、欧阳率更之书,非不孤峭,吾不愿子孙学之也。”[9]可见郑板桥是非常现实的,欧、褚一类较整齐,未免限人手脚,他不囿一家一法,大胆创新,”六分半书”的产生便不足为奇了。当然他也不是任意为之,而是取法于众家。郑板桥曾对董其昌时有微词,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曾说:”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倒是符合郑氏的。
郑板桥不避科举,成为”康熙秀才、雍正壬子举人、乾隆丙辰进士”,体现了不懈努力的精神。作为一个关注民生、主动融入社会的有良知的基层官吏,他实行”惠政”(《清史稿·列传·艺术传三》),名播天下。他说”读书中举、中进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个好人。”[10]更显示出高尚的人格魅力。启功先生曾说:”先生之名高,或谓以书画,或谓以诗文,或谓以循绩,吾窃以为俱是俱非也。盖其人秉刚正之性,而出以柔逊之行,胸中无不可言之事,笔下无不易解之辞,此其所以独绝也。”[11]先生所言甚是,这一系列的显迹集于郑板桥一人之身,使其独特的书、画、诗作为一个载体来讲有了更多的含义,郑板桥的艺术为人所赏,便不是偶然的了。
注释:
[1]吴冠中:《我看书法》,见邱振中主编《书法与绘画的相关性》,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二○一一年,二九三页。
[2]《郑板桥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本文所引《郑板桥集》皆从此出),三五九页:”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3]《郑板桥集》三六二页《题画竹》。
[4]《郑板桥集》三六三页《题画竹》。
[5]石鲁:《谈中国画问题》,见季伏昆《中国书论辑要》,江苏美术出版社,二○○○年,五七四页。
[6]马宗霍:《书林藻鉴·书林记事》,文物出版社,一九八四年,二一二页。
[7]《郑板桥集》三八七页《题画石》。
[8]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中华书局,一九六○年,二三二页。
[9]《郑板桥集》二九二页《仪真县江村茶社寄舍弟》。
[10]《郑板桥集》三三三页《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二书》。
[11]启功:《启功丛稿·艺论卷》,中华书局,二○○四年,九四页。
(作者单位: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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