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常常拒绝揭示美的机会。那就是我在这里所试图寻求的：除去美的面纱。

　　—露丝·伯尔尼哈德

　　对当今的摄影界来说，露丝·伯尔尼哈德(Ruth Bernhard ，美国人，1905-2006)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祖母级的人物。1905年的10月出生在德国柏林，在她诞生107年后，也恰巧是金秋十月，露丝·伯尔尼哈德的摄影作品首次来到中国，在北京泰吉轩画廊展出18幅珍贵的影像。综览她一生的作品，会发现，今天我们依然感兴趣的很多摄影话题，诸如静物与人体、人体与情色、黑白照片的经典性、摄影中的师徒传承，以及摄影与超现实主义等等，都在露丝·伯尔尼哈德的艺术生涯和她的作品中有着具体化的体现。今日重温影像与史料钩沉，并非出于简单的怀旧，而是因为露丝·伯尔尼哈德所处的曾是摄影的一个辉煌时期，她也曾被亚当斯誉为 “最伟大的人体摄影师”。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巴黎国家图书馆等世界各地的知名博物馆，都将露丝·伯尔尼哈德的作品作为馆藏。

　　著名的英国摄影家迈克尔·肯纳(Michael Kenna，1953— )曾经是露丝·伯尔尼哈德多年的助手和朋友，作为当时崭露头角的年轻摄影师，肯纳的作品被洛杉矶的斯蒂芬·怀特画廊(Stephen White Gallery)所接纳，巧合的是，这间画廊也是露丝作品的独家代理。

　　当时由于年事已高兼身体不佳，露丝·伯尔尼哈德已不再从事拍摄，由于作品仍然活跃在艺术市场，她还要亲自洗印自己的照片，并且很需要一名助手，经斯蒂芬·怀特介绍，肯纳开始为露丝洗印照片。“1978年，我第一次与露丝·伯尔尼哈德见面。”肯纳回忆道：“很幸运，她从此成为我人生中最珍贵的朋友。她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独特的一位，作为女性，她以其敏锐的直觉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因此，她成为一个独特的女人。很多人认为她是伟大的摄影师，在我看来，她更是老师、导师和哲学家。”

　　美与和谐，一生的母题

　　露丝·伯尔尼哈德的大多数摄影作品都是在工作室完成的，从简单的静物到复杂的人体，她说：“我追求的，是通过将光和影分离、简化、用最大清晰度展现神奇效果。用最理想的比例展现出作品雕塑般的质量和其内在的精神，是我的目标。”

　　露丝·伯尔尼哈德两岁时父母离异，她的父亲路西安·伯尔尼哈德当时是一位有名的图形和字体设计师，把她托付给了他两个做老师的姐姐。她在一个有教养的环境中度过童年。露丝有一个玩偶娃娃“皮特”，她把他当作弟弟，非常用心地照料着他，每每谈起她的“皮特”时，她都会表现出极度的喜爱之情。她自己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的2只豚鼠、2只兔子、1只蜥蜴和36只金丝雀是她的伙伴，她一直非常细心地照料着它们。她经常会把花园里的小蛇作为宠物放在口袋里，也会摘花园里种的草莓送给她的老师。这些大自然的礼物对于露丝·伯尔尼哈德一直非常重要，也正是这种环境的影响，露丝·伯尔尼哈德喜欢收集各种花、草、植物、石头等自然界的东西，这些都成为她日后心目中美好元素的基础。

　　露丝摄于1952年的代表作《两片叶子》，一部分处在光线下，叶脉毕现，另一部分隐于黑暗中形成剪影。画面中充满着神秘的氛围，特别是其中光与影的处理非同寻常。“我不知道我是否成功了，但我一直在寻找如何将对象置于我选择的空间中，以便展示美与和谐。我并不只是组合拍摄对象，我在观察，考虑如何将对象置于最满意的、最美的空间中，即使那只是一片空白。无论我拍摄什么，都希望是赏心悦目的。”看过这段摄影的独白，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露丝·伯尔尼哈德一生都在通过摄影表现美与和谐这个永恒的主题，甚至近乎偏执。

　　一生说YES

　　露丝·伯尔尼哈德四岁开始读书，《夜莺与玫瑰》和《金玛丽与沥青玛丽》是她最钟爱的童话故事。她认为童话故事里包含了许多非常有趣的道理，尤其《金玛丽与沥青玛丽》中的因果规律，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幼年的露丝·伯尔尼哈德决定要让自己成为“正确”的人。

　　她八岁时回到了爸爸的身边，和她的继母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妹一起生活了三年，后来她进入寄宿学校，1925年从教会学校毕业后，她去了柏林艺术学院，露丝·伯尔尼哈德一直渴望生活在独立的世界中。她认为，早期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她敏感的性格，从而使得她最终走上了艺术的道路。她有着优美的嗓音，经常在学校举办独唱音乐会。她是一个天赋很高的学生，平时沉醉于写作和阅读之中。

　　从影70年后，在2002年的摄影集《生活给予我的礼物》中，她说：“我总是对世间万物说Yes，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失败和挫折，但是那些真的不需要出现在我们的作品中。”

　　这就是露丝一生对待生活和艺术的态度，作为摄影上的助手，迈克尔·肯纳和露丝共事多年，对这一点深有感触：“我很幸运，能够跟随露丝·伯尔尼哈德学习摄影，并一起工作。她的种种教诲通过她的照片、教学和讲座都对我产生了深深的影响。她教会了我如何看待活在世上是何等的短暂且珍贵，以及我们如何清醒地对我们的生活负责。”

　　遇到韦斯顿

　　1927年露丝·伯尔尼哈德随父亲一起移居美国。1929年，她在纽约找到了一份为杂志摄影师拉夫·斯泰纳做暗房助手的工作，这是露丝·伯尔尼哈德第一次从事专业摄影。她对这份工作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热情，因此，没多久她就离开了这份工作。她用这份工作挣的钱从朋友手里买了一台8×10英寸的照相机，开始拍摄她父亲的朋友们：设计师，雕塑家，陶艺师等等。她同时也探索了许多不同的摄影领域与题材，包括静物、时尚摄影、建筑、广告、玩偶、猫、狗以及人物肖像。像一个自由摄影师一样，露丝·伯尔尼哈德安静平凡地生活在纽约，直至遇见了爱德华·韦斯顿(Edward Weston，美国人，1886–1958)。

　　准确地说，是爱德华·韦斯顿的作品，让伯尔尼哈德看到了摄影作为艺术的潜在的巨大能量。1935年，露丝第一次在加利福尼亚的桑塔莫妮卡海滩见到了爱德华·韦斯顿。韦斯顿的作品完全转变了她对于摄影作为艺术的看法，她的人生也发生了转变。“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的时候毫无心理准备，这些照片强烈的震撼了我，就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她自己这样描述，“毫无疑问，此前我从不认为摄影能够具备如此强烈的艺术气质。”她搬到了西海岸并于次年搬到了卡梅尔，开始跟随爱德华·韦斯顿学习摄影，并与F64小组成员一起工作。之后，她在好莱坞开设工作室，拍摄好莱坞的明星们。1953年，搬到旧金山。她除了为商业客户拍照外，一直没有中断自己的艺术创作。她不仅与韦斯顿一直保持着联系，还与同时代的伊莫金·坎宁安(Imogen Cunningham)、多萝西·兰格(Dorothea Lange)、米诺·怀特(Minor White) 以及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这些加州的摄影家为伍。露丝·伯尔尼哈德花费了七年多的时间来拍摄美丽动人的女性人体，因此，她最著名的摄影作品要属她的人体摄影作品。

　　从静物到人体

　　在几十年的摄影生涯中，女人体是露丝最主要的摄影题材。年轻、结实、理想化的女人体，在她的镜头下被膜拜着，肢体或舒展，或折叠……从早期的静物摄影转到人体，露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我看待人体就像其他的生命，从没觉得人体是难以接受的，也从没觉得拍摄人体和以往拍摄静物有何不同。”但是露丝对人体有着自己的理解：“如果说我选择拍摄女人体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的话，那是因为在20世纪，美本身被贬低和利用了。女性作为主题，变得廉价和肮脏，尤其是在摄影里。提升、支持，并且用影像永恒地崇敬女人是我的使命。”

　　露丝·伯尔尼哈德以极高的热情对待摄影，她每次进行拍摄创作都仿佛进入到了一个冥想的境界中，有时她会花几个小时、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来安排她的拍摄选择。她总是在试图让拍摄对象更加富有生命力。她认为所拍物体看似随机，但这些元素之间的关系却是不可见，不可触，不可言传的，“当我看着一棵树，我不能忘记它的根，树干里面所存在的水，树上的鸟儿、昆虫和其他依树而居的动物。我试图去表达这种无形的感觉，我与自然间深深的感情，当我拍摄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自然也在回应着我的交流。我爱这样的感觉!”今天，我们看到一幅幅犹如大理石雕塑一般的人体作品，一种生命的力量透过画面强烈地向我们表达出来。

　　关于露丝·伯尔尼哈德的双性恋取向，外界一直多有猜测，直到90岁的时候，她仍然是一个引人注意、精力充沛且非常聪明的女人。当被问及到未来的时候，她非常现实地说：“死亡并不是一个悲伤或伤感的时候，这只是一个自然的历程。必然存在的一个过程。在有生之年，我已经将我对一切实物的感悟都传授给了我的学生们，如果要问什么是最大的价值，我想，那就是他们可以把这些感悟继续轮回下去。不断轮回下去。我很高兴成为这些轮回的一部分!”

　　“光线是我的灵感源泉，如同我的画笔和画布，与模特本身一样至关重要。我要说，这个地球上所有生命的能量都取决于光。一幅照片的创作所经历的强烈情感，类似于诗歌与音乐，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工作中，我深深地向往那种超出人类经验之外的平衡与和谐，以求达到与宇宙的本质相统一。”2006年12月18日，露丝·伯尔尼哈德病逝于美国旧金山，享年101岁。“每一次拍摄照片，我都感谢我挚爱的生活、我所认知的美好以及我体验到的快乐。”

　　(文中谈话引自露丝·伯尔尼哈德与Donna Conrad的访谈，感谢泰吉轩画廊提供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