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染先生与“苦学派”
2012-11-29 16:31:15
张 凭
1987年,李可染先生在为黄润华、张凭、李行简赴日画展的前言中写道:“山有脉络,水有源流,艺术有流派,流派来源于时代精神与师承关系,是艺术发展中的客观规律。”又说:“我已八十多岁,创作教学一生,培养了许多学生,影响所及,自然形成了一个流派,我名之曰‘苦学派’。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吸取大自然的精华,进行创造,治学态度严肃认真、刻苦、顽强;画风严谨、深厚、饱满、凝重、气势博大雄浑;基本功扎实过硬。这也可说就是‘苦学派’的一些特征、个性。”
关于“苦学派”是可染先生数十年来始终不渝、一贯坚持的一个艺术思想。早在1961年4月,李可染先生在《谈艺术实践中的苦功》这篇文章中,对“苦学派”的基本精神就已经提出来了。1980年3月,可染先生在对中央美术学院山水画研究班的谈话中又明确地谈道:“假如我的作品有一点成绩的话,是我不断地认真学习传统,认真观察生活对象,认真思考,深入实践的结果。我不依靠什么天才,我是困而知之,我是一个苦学派。”1986年可染先生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时,展出的一幅大字格言写的也是:“我不依靠什么天才,我是困而知之,我是一个苦学派。”足见先生对这句话的反复强调和倍加重视。作为李可染先生的一名学生,根据数十年跟随老师学艺的实践与体会,对可染先生倡导的“苦学派”的含义和概念,我初步归纳为以下三点:
一、苦功论
可染先生“苦功论”的基础是实践论。他说:“生而知之、不学而知是没有的,只有学而知之。”他在强调实践和苦功的同时,并不否定天才的存在。他总结历代大艺术家的成功有四个条件:“一要有天才,二要有功力,三要有修养,四要寿命长。”并说齐白石是“大天才加笨功夫”。可染先生说的“天才”,主要指的是天赋条件,人的生理素质、体力、智力是有差别的,盲人是不能成为画家的。天分是有高低区别,但也只是表现在学习上有快慢之分,在通常情况下,人的成就主要靠后天的学习与锻炼,世界上的聪明人都是最能集中注意力的人。爱迪生晚年别人问他成功的经验,他说是“一分灵感加九十九分血汗”。可染先生非常强调实践,他常说:“知不等于能。美术,美是思想意识,是观念,可以忽然贯通,迎头赶上;术则是技能,是要长期的实践、磨练。没有一个大力士是单靠读书读成功的,要靠先天的条件加后天的锻炼,所谓‘拳练千遍,其理自见’。”
可染先生把磨练艺术苦功当作学画的必由之路。他说:“有人说搞艺术容易出名,历代皇帝有很多人不知道,但王羲之人人皆知,要知道这是有代价的,是‘积笔成冢’、‘池水尽黑’的结果。凡是名贵的东西,绝不是廉价获得的,巴船下峡,一百单八滩,还有三道鬼门关……画家用苦功是必须的。”他还列举了很多前代艺术家磨练苦功的例子:著名琴师孙佐臣先生早年练功时,在数九寒天,把两只手插在雪堆里,等到冻得僵硬麻木,才拿出胡琴来练,不到手指灵活,手心出汗不肯收功,看他左手食指尖上一条深可到骨的弦沟,便可以想见他当年练功的情况,世人只知道孙老先生的演奏金声玉振,动人心魄,却很少人知道这感人的琴音是怎么得来的。著名京剧武生盖叫天1954年与可染先生相识,有一天两人在西湖边茶馆品茶,盖老盘着腿,把长衫盖在膝上,可染先生问他为什么这样坐时,他把长衫掀开,原来他把一只脚插在八仙桌的横牚里,在吃茶谈话间,还在练抻筋拔骨的腿功呢。盖老在数十年舞台生涯中曾经折断过手臂,摔断过腿,到花甲之年仍然坚持登台演出,他演到老练到老,把练功看得重如泰山。
二、寂寞之道
60年代初我到可染先生家拜年,他见到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你现在已经毕业留在学院工作,是很好的条件,但从现在起,要立大志向,潜下心来搞基本功。搞艺术要方向明确、信心坚定,要有股傻劲,要走‘夜路’,要有一段像齐老师说的‘寂寞之道’。”并为我书写了“胸怀远志,不畏近难”八个大字作为座右铭。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寂寞之道”这四个字,当时并不甚理解,事过三十年后,对“寂寞之道”始稍有体会感悟,1990年在可染老师逝世一周年之际,写了一篇《寂寞之道——忆可染先生之教诲》的纪念文章,以表示对先生的怀念和哀思。结合李可染老师一生的实践和成就,我们对“寂寞之道”的理解和认识就更清楚了。
李可染先生在艺术追求上是高标准,在生活享受上是低标准。他自己的饮食穿用简朴至极,随遇而安,而对艺术创造精益求精,每刀宣纸都要亲自用手触摸挑选。艺术以外的杂事很少分心过问,抛弃一切杂念干扰,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上,他从不到社会上出风头,凑热闹,潜心净怀,埋头苦干。站在画案前作画是工作,坐在椅子上看书、观画是休息。他为了给人民创造更多更好更美的享受,把自己的休息娱乐都放弃了,甚至与儿女子孙的接触联系都缩减到最低限度,更谈不上对天伦之乐的享受了。他的家庭成员(包括他的夫人和子女)为了支持他的艺术事业,都做出了许多牺牲,这方面的情况,很少为世人所知,也是难以想象的。实际上就像可染先生常说的那样,“要搞好艺术,至少要当半个出家人”。
可染先生一生喜欢画牛,并以牛为师,他的画室取名为“师牛堂”。他在一幅画中题道:“牛也,力大无穷,俯首孺子而不逞强,吃草挤奶,终生劳瘁事农而不居功,纯良温驯,时亦强犟,稳步向前,足不踏空,皮、毛、骨、角无不有用,形容无华,气宇轩昂,取于人者少,给予人者多,是鞠躬尽瘁的象征。”这也可说是可染先生一生的自我写照,他数十年如一日,默默耕耘,辛勤创造,他身后给人民留下了那么多的精神财富,艺术瑰宝,而他自己却索取甚少,直到临终时在医院更换下来的毛衣还是一件有破洞的旧衣。在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时,画案的稿纸上还开列着一件件次日待办的未竟事项……
三、晚成论
李可染先生在50年代时总结了许多艺术大师的经历后,提出搞中国画要“大器晚成”,“要做参天大树,不要做豆芽菜”,反对艺术上的投机取巧走捷径,反对“吃青苗”。他说有市侩心理的人是成不了大艺术家的,因为他时时刻刻想到浮名浮利,是小买卖人的心理,不下本就想赚钱,或早上下点本,晚上就想赚钱,急功近利,鼠目寸光。浮浅的艺术,总想迎合、欺骗、取媚于人,必然投机取巧,不择手段,走捷径。
可染先生曾经说过,齐白石六十多岁始衰年变法,黄宾虹的画八十岁后才浑厚华滋。他在七十岁之后刻了“七十始知己无知”与“白发学童”两枚图章,以铭求索不止、苦学到老的决心。他本人一生的艺术实践,就是一个大器晚成的具体实例。
这些事实都说明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耗尽了毕生的精力和心血才成功的。
原载《中国书画》总第35期1993年
张 凭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1961年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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