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的绘画
2012-11-26 11:42:23
第一集 苍苍横翠微(上)
5月的北京,古槐正绿,牡丹、月季正开。
中国美术馆。观者如潮,人们被带进烟霞出没、苍苍横翠微的自然世界。
这是李可染中国画展。
李可染的山水画盛誉于世。他走过了一条漫长而艰苦的求索过程。
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初,他兼学中西绘画,尤潜心于传统,曾从师于齐白石、黄宾虹,兼师历代大师名家。
这不很像清初绘画大师八大山人的作品吗?渴笔、淡墨,境界清疏,风格逸秀,墨韵清华。
这一幅题名《拟八大·石涛》,由淡雅转为浑厚,确可体味出石涛的雄健,八大的冷逸,都是“南宗”骨体,文人画衣钵。
《松下观瀑图》,浅绛山水,拖笔长皴,潇洒隽秀,古风犹存。
《淡墨山水》,山形疏简,茅亭清旷,士子逍遥。灵动飘忽的运笔,正与这幽雅的野趣相映照。四十年后画家重题此画云:“是时钻研传统游心疏简淡雅,与今日所作迥异。”
《宋人诗意图》,远山近水,柳岸画楼,一派空灵秀润。
《蕉荫鸣琴图》写明人“半林苍玉护烟萝,中有幽人小结窝”诗意。南国野趣,人们自得其乐,芭蕉的凝重墨色,有似近代吴昌硕。
《山亭清话图》,近树浓墨如影,远山淡色清透,有如月华初照。构景奇突,笔墨凝练而恣肆,显露出画家灵性中奇纵的一面。
多种面目,形神俱似古人。这意味着他追获着传统的功力,也意味着尚未跳出规范,自立一家。
20世纪50年代初,他决心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
他深信,打不出来,就找不到与新时代合拍的风格与语言,就难免被淹没在永远学不尽的传统大海之中。
怎么打呢?投向大自然的怀抱。用一颗现代人的心和自然对话。重新发现天地万物的奥秘和美。
从1954年到1960年,李可染走遍了南部中国的山山水水,行程十数万里。
这些写生稿,是在用新的观察方法与技巧呼唤超越传统模式的新的审美感受力。
多么具体而入微的刻画。
多么真切的意境。
多么丰富的感觉。
风格化的形象不见了,代之以活生生的、充满感情的生命自然。
险峻奇丽的巫峡百步梯。
西子湖的荷塘杨柳。
晨光里一片墨瓦白墙的古城绍兴。
耸立在青衣江、大渡河、岷江汇流处,吸引过无数诗人来静听江涛的乐山凌云山顶。
与凌云山等高的世界奇迹之一:嘉定大佛。
古柏森森,幽径香香的灵隐冷泉亭。
沉睡在黎明前夕的桂林群峰。
夕照中的山城重庆……
预报春天消息的无锡梅园。如此繁密的枝条,丰富的层次,深远的空间。哪里还有古人画梅的程序呢?
《画山侧影》,呈现在眼前的山石结构,簇拥的房舍,复杂而又统一,涩笔细勾,形象与笔墨化作一体,找不见演成公式的古人皴法了。
1957年秋,五十岁的李可染访问东德。在这个北欧国家历时四个月的写生,他把水墨写生推向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这是麦森教堂:它的古老与高大,庄严与神圣,由水墨意象的混沌、线描的肯定与果断,分外别致地描绘出来了,好像还赋予它一层朦胧的东方色彩。
麦森大桥:丰富的景观,深厚的层次,透过密叶的阳光,把一个平凡的景色刻画得充满生活的诗意。这种淋漓尽致的精微刻画,使我们对毛笔宣纸的描绘功能刮目相看。
这是麦森公园:幽深林木中的小楼房,是德国伟大诗人歌德曾经写作的地方。秋光、栅栏,林间小路的伸展,使画面弥漫着亲切的抒情色调,引起人们的遐思。
德累斯顿暮色:夜幕初落,德累斯顿笼罩在深冥的暮色中。画家印象最深的依然是那浑雄深晦的建筑群。直向天际的哥特式教堂,更显出它的庄严神秘。画家生动传达出一个东方人在特定条件下对于西方文化那种难以言说的新奇感受与心理。真是一幅杰作。
古老的磨房:磨房,似乎总是和中世纪田园生活的和童话世界联系在一起。李可染以树荫的黑色调把磨房衬得如泛光芒,使人恍若置身梦境,置身德意志乡村的恬静遥远的往昔。
第二集 苍苍横翠微(下)
20世纪60年代,李可染由对景写生,转入画胸中山水阶段。这一时期的作品,不像写生作品那么具体而微了,但意象更加凝聚,单纯中包含着更多的精神内涵,意境成为追求的主要目标,笔墨风格中呈多样的形态。
《杏花春雨江南》,作于1961年。用淡墨、湿笔、洋红描写词境,它的朴素淡秀的风格,溶化着画家对迷人的江南春色的眷恋。
《万山重叠夕照中》,作于1962年。用积墨法刻画崇山峻岭,山体坚凝,气势雄浑,完全不同于迷漓湿润的春雨江南。
《万山红遍》,作于1964年。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词意。通体以朱砂设色,强化出秋色的金红灿烂。风格稍近装饰。
《巫山云图》,巫山雨云,曾经占据了多少诗人幻想的天地!这幅作品以峭拔、深重而安稳的峰岫与飘忽、神秘、卷舒自如的烟云相映照,与其说把我们带进神女出入的仙境,莫如说让我们感受到了大自然运行的奇观。
《谐趣园》,1963年作。画家在岭南从化养病时,忽忆颐和园的谐趣园,于是纵笔泼墨。焦墨画长亭,中墨画后山,草绿色点池荷,佳景奇突,意趣深幽,是一件兴到笔随之作。它的高度单纯,预示着画家在笔墨境界上新的升华。
1966年,李可染被迫搁笔。七年后,当他重新抒写深藏于心头的山川乡国情,临近古稀之年,他的艺术也愈加成熟了。
高度凝炼的黑色意象,化作丰富的意蕴,深秀严整的风格体貌,赋予作品以强劲的视觉力量。
你见过山村的瀑布么?晚霞照耀着青白瓦舍,洁白的瀑布落入林木的晚色里,变成溪流,穿过小桥,打破寂静,跳荡着奔泻而去。
这是桂林襟江阁的一角。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右边是江流,左边是崖壁。岩石、林木、栈道、小径和翼然独立的山亭,被摇动不定的晨曦照得渐渐清晰起来。
《枫林暮晚》,作于1978年。远景是深重的,近景是明亮的。夕阳的逆光徘徊在枫林间,也好像沁入肺腑,使观者享受到晚风的温馨。
《黄昏待月明》,西山的余晖即将收去。山林在朦胧中期待着月色。画家自题:“夕阳无限好,黄昏待月明。唐人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句,吾为适吾画意趣,为改下句三字,非敢妄非前人也。”三字之易,道出了李可染对艺术和人生的乐观精神。在李可染的艺术里,找得见美、和谐,对生命的肯定,决找不到悲凉和消沉。这是他的最大特色之一。
《细雨漓江》,无声的细雨落入漓江,酥润了青山、碧树,给如画的景色灌注了不尽的诗情。这明媚、澄澈、空灵的世界,可以涤除泥尘,净化魂灵。
《漓江胜览图》,依然是漓江。一变空明碧透而为深幽昏缈。“乾坤日夜浮”—画家捕捉着大自然性格的变化,也似乎揭示着宇宙生命的奥秘。
《茂林清暑图》,山林如海,半是朦胧半是幽暗。画家全以水墨画无穷景象,笔触与线条隐含在淡淡浓浓的墨团中。墨团浮动着,滞留着,忽灭忽明。这是月夜?晨曦?是山雨欲来,还是骤雨初歇? 似乎都是,又都不是。整体与细碎的笔墨已经超出形象之外,具有半抽象的性格。那内在的微茫惨淡,难以言传。
20世纪80年代以来,李可染画了一批近似于《茂林清暑图》风格的作品,如《雨后清暑图》《江山胜览图》《青山隐隐白云里》《水墨山水》《爱晚亭》《家家都在崇山茂林中》《深山茂林图》《江南春》等等。它们都熔积墨与泼墨于一炉,在单纯的图像中隐藏着精微的刻画,墨色愈来愈深重。窈窈冥冥,幽不可测的墨色意象里腾跃着生生不息的生命。
第三集 意笔写天真
李可染不仅是山水画大家,也是出色的意笔人物画家。
意笔,就是笔简意繁,离形得似之笔。它需要才能、功力和灵性。
20世纪40年代的李可染,曾仗笔纵横,画过很多意笔人物佳作,使知音者倾倒。
渔夫、儿童、书生、侍女、钟馗、历史人物,都是他喜欢描绘的对象。
夸张而不丑,有趣但不俗,质朴却不古拙,让人感到机智、亲切和诙谐。
水墨钟馗。这位拄剑而立的钟进士,粗豪憨直,并不凛然可畏。
“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宋诗中那懒洋洋怡然自适的士大夫形象,在可染笔下变成了憨态可掬的渔夫。
泼墨作山、亭,空中有飞鹤,亭内兀然独坐一人,拙笔有趣,大约在画家看来,梅妻鹤子的隐士,并不高雅,不过好玩而已。
《午困图》,夏日炎炎,在葡萄架下打盹,好不自在!画藤条笔如龙蛇起舞,画衣纹则劲而柔、韧而长。自题:“余学国画,既未从四王入手,更未宗法文沈,兴来胡涂乱抹,无怪某公称为左道旁门也。”
《渔夫图》,“罢钓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苇草迎风,渔夫酣睡,情趣无穷。
《搔痒图》,小儿为老者搔痒,赤膊,赤足、坐小竹凳,有似南方乡里的消夏风俗图。老者那传神的情态,不禁令人莞尔。齐白石老人为题曰“搔上痒在下,搔下痒在上;汝不爱其亲,谁为关痒痛。”画与诗都洋溢着农民式的纯真幽默感与古老的人情味。白石老人曾自创《搔背图》,李可染青出于蓝,画出了自己的特色。
《铁拐李》,“铁拐李,把眼挤,你哄我,我哄你。”憨笑的铁拐李,毫无仙气,他依然是画家对乡村小镇生活印象的诙谐描绘。
《浔阳琵琶》,这是李可染送给徐悲鸿的作品。画白居易《琵琶行》诗意。女主人公风韵犹存,悲哀中透着矜持。诗人执扇回视之状,更富于心理效果。
《首阳二难》,相传武王伐纣时,商的伯夷、叔齐兄弟忠于故主,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可染笔下这两位历史人物,饥寒交迫,目光呆滞,悲愤绝望,堪为妙造。
《观画图》,作于1958年。展卷把玩,卧游畅神,是中国士人最高的精神享受之一。李可染深悟开卷细读之趣,才有这样的传神之作。
《钟馗送妹图》,作于1962年。一黑一白,一美一丑,一刚一柔,一泼一勾,相反相成,奇趣横生。这种把幻想,虚拟和形式趣味凝铸为一的特色,正体现着传统艺术的精神。
《苦吟图》,1985年作。“夜吟晓不休,苦吟神鬼愁,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老画家向以苦学自勉,画面中的诗人贾岛,不妨看成李可染先生的自拟。
《布袋和尚》,1985年作。“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布袋和尚是五代僧人,曾作歌曰:“纵横妙用可怜生,一切不如心真实。”相传那个欢欢喜喜无忧无虑的大肚弥勒,即其造像。李可染在金色晚年,一再画布袋和尚,寄寓着他愿人宽厚能容的人格理想。
李可染的意笔人物画与其说是一种描绘,莫如说是一种抒写。兴来挥毫,真情流溢,勃发于天然,使我们得以窥见画家精神世界中那活泼、机敏、富于幽默感、超脱和率真的一面。这既是艺术家个人的心理品质,也反映着民族心理意识结构的特色。
第四集 牧歌故园情
“忽闻蟋蟀鸣,容易秋风起。”这是齐白石为李可染一幅牧牛图作的题句。画面上,一头水牛被拴在一根小木桩上,两个赤脚牧童在逗蟋蟀。老牛好像很理解它的小主人,也歪着头侧视着。这境界、情景,把人带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李可染从1942年开始画牛,四十余年未曾间断。终生劳瘁而纯良温顺的牛和活泼天真、无虑无忧的牧童始终伴随着。他的画室,名曰“师牛堂”。
各式各样的牧牛图,组成一部咏赞和平的诗集,谱成一曲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田园乐章,勾画出一片烂漫纯洁的童心世界。
夕阳西下,暮鸦归巢,树林喧闹。牧童也被这生命自然境界吸引了。
秋风萧萧,红叶如雨。牛儿驮着牧童,逍遥漫步于林中。画家的情怀有如这秋光似的清朗,而没有丝毫悲秋的叹息;对于农家,金红的秋色,带来的只有欢乐和喜悦。可染的心是和质朴农民相通的。
浓密的树荫遮盖着水塘,塘中稚语声声。这大概是斗蟋蟀的那两位牧童吧!从秋到冬,由春到夏,他们在牛背上享受着自己最美好的时光。
牛儿吃草,牧童看山。碧翠的峰峦有如碧翠的梦,反射出画家心头那片宁静的碧色。
风雨骤来,打破了宁静,天地间更是一派诗情。
霜叶飞舞,满地秋声。
瑞雪映着古松,山野寂寂,生机在地下运行。
牧归偶过梅岭下,忽见春在枝头。
杨柳青,放风筝。
……
这般和谐、幽雅、无争、无忧的境地,也是一种超脱,一种超然于纷纭世事和功利之外的精神安歇。
人生需要激烈,需要金刚怒目,也需要恬淡,需要平和与会心的微笑。在生命的旅途中,哪里才是无尘无垢的圣地?哪里才是亲切甜蜜的梦乡?那是童心和故园,是童年的回忆和绵绵不绝的乡思乡情。
不像许多文人画家寄托“人似秋鸿,事如春梦”的人生感叹,李可染的牧牛图所创造的是一种自然化为人情,人情归于天真的人生境界。不怨不怒,无恨无争,天真烂漫,天人合一。它颇似宋人的那些优美和谐的小品画,而不似抒写“胸中块垒”的文人传统画。
可染笔下的牛,有时也有具体的隐喻意义。1984年画《九牛图》,自题“牛也力大无穷,俯首孺子不逞强,终生劳瘁而不居功,纯良温驯,时亦强犟,稳步向前,足不踏空……吾崇其性,爱其形,故屡屡不倦写之”。
有寓意,但并不走向象征,不失去形象的真实与生动特性,是李可染寓意的原则。各种各样的牛,总是有性格的,从不是某种观念的符号。
1985年,李可染画了幅《牧童高唱和平歌》,题词是“为抢救地球上的生命而作”。
不论是什么肤色的人,在这样的画幅面前都能够产生共鸣。和平与生命是人类的需要。李可染的牧牛图,不仅属于他自己、属于中国,也属于地球,属于全世界。
自然、人,一切的可爱生命,都将感激他!
1986年5月17日
(责任编辑:彭亚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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