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 琳

　　装置艺术自1910年马塞尔·杜尚现成品艺术之后不断演进，现已成为当代艺术的主流艺术样式之一了。装置艺术家们通过选择、利用、改造、组合日常生活中已经消费或未消费的物质文化实体，不断演绎出新的艺术形态。日本现代艺术的起点可以追溯到“明治维新”，当时的日本全面向西方学习，“二战”后更是深受美国文化影响，相继产生了诸多艺术流派，装置艺术便是其中之一。

　　纵观历史，日本人的自我意识由于长期受神权天皇制的制约难以正常生长。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交，日本激变的社会景观促使艺术家们开始在个体与世界的对立中探究日本人的心理现实，日本文化在全球文化中的特殊地位成为日本装置艺术家明确自身位置的一个现实坐标，装置艺术的多样手段转化为民族精神的体验方式。日本人精神慰藉之一的动漫产业运行良好的产品开发投资模式被日本当代最重要的装置艺术家们纷纷效仿，逐步形成日本装置艺术在通俗与精英之间左右逢源的商业化取向。

　　日本装置艺术的通俗倾向：用卡通化形象演绎可爱文化

　　日本的精英艺术和大众文化之间的关系从来就不是泾渭分明的，很多时候还相当密切，曾影响西方艺术的版画浮世绘发展轨迹就是如此。18世纪的东京就已出版了大量如喜多川歌麿(KitagawaUtamaru)、东洲斎写乐(ToushusaiSharaku)、安藤广重(AndoHiroshige)、葛饰北斋(KatusshikaHokusai)等优秀画家的版画作品，当时的浮世绘不只是单纯的艺术品，更承担着相当重要的传播功能。这种介于精英与通俗之间的绘画形式引发了艺术史上的诸多变革，同时也将精英艺术与大众文化紧密地连接起来。当下影响世界的日本漫画和动画的源头可以追溯至此，它奠定了独特的、富有日本民族特色现代艺术状态。后现代语境中的日本装置艺术深受动漫文化影响，艺术家在精英和大众之间游走，爆发出极为惊人的创作能量。

　　日本文化中的美学思想多以 “可爱”为中心，人们对于日本当代艺术的印象也多来自于几位因通过成功演绎“可爱文化”而蜚声国际的日本艺术家，他们卡通化作品不仅反映出动漫在日本文化与生活中不可取代的影响力，同时也推动了新波普艺术的发展，欧洲的评论家将其称为“新日本主义的冲击”。我们可以从享誉国际的日本当代艺术家村上隆与奈良美智的创作中看到这一民族特色。

　　村上隆(Murakami Takashi)是上世纪60年代以后出生的日本艺术家中极具影响力的一位，他的作品光鲜、亮丽、欢愉，透露出鲜明的“日本特色”。作为当代艺术家，村上隆借助于一系列时尚制品的设计想象，从视觉的商业文化角度把握了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消费社会的本质特征。村上隆善于将社会的消费需求与艺术的形式结合于一体，以不断的视觉设计敏锐地抓住消费者的情感、欲望和动机。创作于1999年的KO小姐以玻璃纤维及铁材料塑造而成的卡通少女为题材，将稚嫩的面容与成熟的身材以及时尚性感的衣饰融汇成日本式的美女形象。2005年在纽约展出的“小男孩展”集合了各种小孩的玩具形象，以装置的形式表现出来，充分体现出日本特有的“御宅族文化”。所谓的御宅族文化，就如同村上隆自己所说的那样，从逃避现实开始，然后逼近到欲望的表现。在当代城市文化高度发达的今天，这种艺术形式无疑代表了一种新兴的潮流或者生活方式。村上隆的创作中巧妙融合了东方传统与西方文明、高雅艺术与通俗文化之间的对立元素，将日本当代流行卡通艺术与传统日本绘画风格有机结合，与此同时仍保留着大众所青睐的娱乐性和观赏性。作品从表面看来既像玩偶又像模型玩具，集可爱、性幻想与极端暴力于一身，在浓浓的卡通漫画色彩下映射出独有的日本文化内涵。

　　奈良美智(Yoshitomo Nara)作品中日本漫画和动画的痕迹清晰，他用平滑的彩色蜡笔、漫画式的线条或表面创作出样貌天真的幼女和宠物般的动物，但却处处透露着玩世不恭的气质。奈良美智的招牌形象是头大大的小孩、洁白驯良的狗以及身着绵羊装的儿童;创作素材有大幅的压克力画作也有立体的多媒体或陶瓷雕塑作品。他喜欢将观众置于他所营造的装置艺术中去欣赏他的绘画，带给观众以博物馆般经验，比如作品《White Riot》被单独放在小型展览室里，需要稍稍仰视才能与作品视线相交，观众就好像在参拜寺庙一样。奈良美智卡通化的作品准确表达了当代日本人的困境，同时也极具世界性。

　　“婆婆”级的草间弥生(Yayoi Kysama)也是可爱文化演绎者，当代日本年轻人穿着的服饰中，带有“草间弥生式”圆点图案的服饰就约占30%左右。年轻人在消费那些缤纷色彩和可爱形象本身的时候，也在潜意识里为艺术家更深层面的思考买单。年青一代中如加藤泉(Izumi Kato)等艺术家，他们从土著的图腾壁画中寻找灵感，再结合村上隆等大师的“可爱”风格，创作了自己的艺术标志：长着婴儿脸庞的巨型神秘人。雕塑家名和晃平(Kohei Nawa)用网状的黑塑料材料涂抹到花布或墙壁上，让材料自己自由组织，最终形成形状各异的雕塑，与杰夫·昆斯(Jeff Koons)的作品相似。可爱文化演绎者从不乏人，目前还有很多装置艺术家高举“可爱文化”的大旗，继续向世界推销着日本潮流文化，

　　日本装置艺术的商业倾向：用商业化策略缔造精英艺术

　　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米开朗琪罗曾说过：“人用脑子作画，而非用手。”这句鼓励创意的话现在成了很多艺术家依靠助手批量生产艺术品的理由，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美国知名艺术家杰夫·孔斯，他的创作完全颠覆了艺术家和艺术品之间的关系。北京邦文当代艺术投资学术研究部总监赵孝萱在论及日本当代艺术时，就以草间弥生、村上隆与奈良美智三位艺术家为例，他认为“作为日本当代艺术标志性的人物，……他们也把日本传统文化的养分或原来动漫工业的元素放进作品里，……这几个人之所以能成为代表人物，跟所谓的工业化生产的概念有关。他们以工作室的概念，做了大量的衍生商品，包括营销方式和观念、自我形象的塑造，都跟传统艺术家非常不一样。”

　　这就是日本部分成功的装置艺术家的创作方式，日本当代艺术以多样的表现形式、完善的艺术品授权机制和丰富的艺术衍生品构筑了一个成熟的商业模式。我们从被称作当今“国际上最热门，同时也是最具争议性的艺术家之一”的村上隆的《艺术创业论》一书中看到这样的艺术战略。村上隆本人就是日本青年艺术家团体“HIROPON工厂”的创建者与管理者，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KAIKAIKIKI，同时进行创作、策划展览、艺术品交易等工作。他的创意作品包括卡通绘画、半精简式的雕塑、巨大且可充气的气球、手表T恤等产品设计、装置艺术和动画，很难用传统的观念去界定它们到底是艺术品还是商品。村上隆现在已成为时尚流行领域的多栖明星和时尚追逐对象，跨界的村上隆将L.V.袋面原本的字母图案上加上花的设计，并为此LV献上了他的动画处女作，把《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移植到了现代东京。LV经典的Monogram图案也被村上隆染上瑰丽的颜色，绮丽可爱。

　　艺术与商业结合的历史在日本由来已久。早在1966 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草间弥生未经同意就带着作品《那克索斯的花园》 (Narcissus Garden) 出现在绿园中央的意大利馆前面，1500个金色镜球( 内部是塑胶制) 构成的装置，醒目突出，她本人穿着金色和服端坐其中。并立牌告示：一个金球价格2美元，强调艺术品可以像热狗一样叫卖。2012年草间弥生将和LV合作，设计一系列包括皮制品、成装、配饰、鞋子、手表、珠宝等商品。此前，她为Ferragamo设计的经典Marisa Bag，为兰蔻设计的唇彩、睫毛膏和化妆包，为AU设计的iida手机……昔日纽约轰轰烈烈的“前卫女王”至今依然引领着时尚。

　　与其他国家当代艺术的晦涩昂贵相比，草间弥生、村上隆与奈良美智所代表的日本当代艺术显然更易懂而且充满童趣，品种也更为多元。将精英艺术通俗化，使得每个人都能买得起，这是日本装置艺术的另一个鲜明的特点。村上隆公司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他笔下的创作角色转变为商业实体，价格适中的T恤、玩偶、钥匙圈及抱枕等潮流热品很受年轻女孩子的追捧。1995年，奈良美智在德国的展览大获成功后便开始涉猎画画、摄影、出书和装置等诸多领域，他的小孩和动物图案被做成了各种玩具印在明信片和T恤上，销路很好。村上隆、奈良美智品还通过艺术授权的形式将作品印刷成为限量版画，一般中产阶级都可消费，累计效应惊人。类似衍生品的经营不仅赢得了颇丰的经济收益，同时也藉此培养了广泛的受众群。

　　日本装置艺术界正在缔造着商业神话。2007年村上隆的《我的寂寞牛仔》玩偶拍出1516万美元的天价，2011年草间弥生的《维纳斯---被无限网所抹杀的维纳斯雕像》以495.7万港元成交，刷新草间弥生雕塑作品之最高成交价世界拍卖纪录。奈良美智作品进入艺术品交易市场以来，一直呈现出平稳增长的态势。他作于2001年的“Princess of Snooze”(贪睡公主)在2007年的纽约佳士得秋季拍卖会中以150万美金的价格成交，这是奈良迄今为止成交价最高的艺术作品。当代日本装置艺术家纷纷以其极具个人特色的符号化与风格化的作品，成为世界艺术品交易市场中一股不可忽视的中坚力量。

　　日本装置艺术一直与当代国际装置艺术的发展同步。作为后现代艺术的一部分，日本装置艺术成功弥合了精英艺术和大众文化之间的天堑，艺术家的创作与商业活动紧密结合，开启了互惠双赢的良性格局，打通了一条通俗与精英之间最为便捷的通道，与此同时也成就了它鲜明的民族特色。

　　(陈琳 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