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幼敏

　　《当利里社碑》(图1)，是存世不多的晋碑之一，对于研究西晋里社制度及书法艺术均有重要价值。此碑20世纪初出土于河南洛阳，后归著名收藏家周季木，并辑入其编纂的《居贞草堂汉晋石影》一书。上世纪50年代，周氏将其捐献给国家，现珍藏于故宫博物院。当利里社碑虽然出土比较晚近，但经历坎坷。先是被古玩商填以水泥，补刻损泐之字，冒充“初拓本”牟利，后又被售出，周季木购得此碑后，将填补的水泥及补刻之字一一除去，恢复了碑石原貌。凡此种种，不可避免地对碑石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也影响到我们试读时依据拓本的选择。

　　鉴于上述经历，当利里社碑的拓本依常理应该有三种：初拓本、填水泥补字本、去除水泥后拓本。以笔者目力所及，共见过七本，均系著名金石学家马衡先生旧物，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拓本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周季木收藏后拓本(图2)，即“去除水泥后拓本”，存字及损伤情况与原石现状相差无几。另一类应为周氏收藏前拓本，碑阳存字较前者为多(图3)，对这一拓本的性质有两种意见。

　　马衡认为是“初出土拓本”，意见见于拓本题跋：

　　晋当利里社碑，俗称后土碑，十年前出于洛阳，后归周季木君，移运时石裂为四，两面各损数字，此为初出土拓本，十二年游洛时得之，今以贻赆忱学长，幸珍藏之。廿年七月，马衡。

　　而故宫另一位金石专家马子云先生则认为，此本当是“填水泥补字本”，意见见于其著作《碑帖鉴定》：

　　(当利里社碑)为清宣统元年(1909年)河南洛阳故城东北五里朱家仓村出土。出土时左上角与下角已断，碑阳中有十余字损泐。至1921年间，洛阳古玩商雷明德购之，运至北京，以水泥粘合，并将所损之字补刻完整。先拓拓本售之，过数年将其售于周季木，周氏得此残碑已发现其为水泥粘合并有补刻之字，即将其一一除去，恢复原状。故有不细研究其真伪者，以粘合补字之拓本为出土初拓本，将周氏除去补刻之伪字，露出损泐之字与左右已断之纹，谓已断并损泐十余字本。……★1

　　上述两种意见，我们认为后者可能比较接近事实。理由是：其一，从马衡及马子云两先生的这两段记述来看，前者的记述比较简略，对有些环节的交待也不够清楚，行文中没有涉及碑石曾经被补刻，结论主要藉凭存字多少得出;相比而言，后者的记述具体、详细，特别是对碑石出土的时间、地点及碑石两次倒手的情况都交代的清楚明白。马(子云)氏早年曾在琉璃厂学习、工作，对当时古董行的一些内幕比较知情，其言应有所据。其二，就拓本本身而言，笔者对有争议拓本与“去除水泥后拓本”作了认真的比对、校读，结果确如马子云所指出的，所谓“初拓本”应是经过古玩商加工过的“补字本”。由于补刻得比较巧妙，如果没有提示，仅从拓本上分辨出填补痕迹，确实不容易。具体的补刻情况，一种是原字部分尚存，将其补刻完整。如“芒芒”的第二个“芒”字、“峩峩”的第二个“峩”字、“煌煌”、“天下”等字;另一种是原字已完全缺失，根据文意添补，如“崇基仰仰”的第二个“仰”字(图4)。其三，从碑石的情况来看，此碑确实曾被填过水泥，补刻过字。今天，我们在碑石表面仍然可以看到水泥被去除后的残迹。此外，我们注意到那些补刻之字被清除后暴露出来的都是旧痕，这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马子云的说法是可信的。

　　一般来说，碑文释读，“初拓本”当然是首选。但遗憾的是，《当利里社碑》的“初拓本”，我们至今尚未见到过，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去除水泥后拓本”为标准释读，本文所采用的是故宫藏此类拓本中的“精拓本”(参见图2)。至于“补字本”，我们也注意到碑阳补刻的这十几个字并非随意所为，而是经过审慎研究后补刻的，在释读某些损泐字时作了一定程度的参考。

　　《当利里社碑》碑阳释文，目前所见有两种。其一，见于宁可先生《记〈晋当利里社碑〉》★2(以下简称《宁文》)，其二，见于《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铭刻与雕塑》卷附录★3(以下简称《故宫全集》)。前者释文所据为1929年印行的《居贞草堂汉晋石影》刊载的图片，并非原碑或原拓;后者释文则应据原碑所作。无论是客观或主观原因，我们觉得两种释文均存在一定问题。此外，《当利里社碑》在出土时已严重残损，宁可先生从碑的形制及碑阴所刻题名情况，判断此碑可能残缺了一半左右。通常情况下残损如此严重的碑文很难再使其文辞畅达，或由于此，上述两种释文均未断句。然而，笔者在反复阅读后注意到，此碑虽然残缺严重，但依然有可读性，原因在于这是一篇韵文，其文体的特点是字句往往两两相对，讲究对仗和声律。因为有规律可循，虽为断句残篇，仍可大致句读。文意既通，对辨识、推定某些损字也不无裨益。以下，笔者尝试对这篇残文作初步的句读，不当之处，请读者指正。

　　□昔勾龙。能平后土。祀以为社。列仙氏能。□(下缺)

　　后土：《故宫全集》释为“周土”。按：后土，地也。勾(句)龙，相传为共工之子，土地之神。又据马衡题跋“晋当利里社碑，俗称后土碑”。

　　祀：《故宫全集》释为“知”。

　　仙：《故宫全集》释为“焉”。

　　氏：《宁文》存疑。按：此字在“精拓本”中尚可辨认。

　　焉。春祈秋荐。祡隆于万叶。声垂兮雅篇。且□(下缺)

　　焉：《故宫全集》释为“为”。

　　祡：《宁文》释为“业”，《故宫全集》释为“叶”。按：此字在原石中并未完全损泐，“补字本”补为“祡”，可从。祡(音柴)，《说文解字》：“烧祡焚寮以祭天神。从示，此声。虞书曰：‘至于岱宗，祡’。”又《说文・段注》：“柴与祡同，此声，故烧柴祭曰祡。”

　　隆：《故宫全集》释为“降”。按：除该书外，将此字释为“降”的还有秦公着《碑别字新编》★4。但据文意及与“声垂兮雅篇”的对仗关系分析，应为“隆”字。

　　叶：《故宫全集》释为“莽”。

　　篇：《故宫全集》阙释。

　　宇。于是社正朱阐。祗奉神祇。训咨三老。佥(下缺)

　　社正：《故宫全集》释为“社工”。

　　祗奉：《宁文》疑为“祖奉”，《故宫全集》释为“只奉”。按：祗，(音之)，恭敬的意思，“祗奉”一词在古代文献中经常出现，检《辞源》“祗奉”意为“敬奉”。

　　三老：《故宫全集》释为“辛孝”。

　　百灵靡□毕□□□咸履信思顺。□慿□(下缺)

　　信： 《故宫全集》释为“俗”。

　　按：履信思顺，语出自《周易集解》等书。

　　芒芒大古。悠悠□民。树以哲。经济彝(下缺)

　　：《故宫全集》释为“推”。

　　济：《宁文》、《故宫全集》阙释。按：此字在“精拓本”中尚能辨识。

　　灵□无幽。求□□人。颙颙庶□。翼翼四(下缺)

　　无：《宁文》存疑，《故宫全集》阙释。

　　按：此字在“精拓本”中尚能辨识。

　　峩峩崇基。仰仰□□。□□烟□□宇弘(下缺)

　　按：第二个仰字在原石及“精拓本”中已不存，“补字本”补为“仰”。据上句对应的叠字，或不误。

　　阳雀轩翼。阴□□□。□龙落□。□虎□(下缺)

　　龙：《宁文》存疑。《故宫全集》释为“陇”。

　　落：《宁文》存疑。

　　按：二字在“精拓本”中尚可辨识;这四句似与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灵”有关。

　　煌煌祠主。万□□□□□□□□□(下缺)

　　煌煌：《宁文》、《故宫全集》阙释。按：二字在“精拓本”中尚可辨识，又参照“补字本”，应为“煌”字。

　　祚与晋隆。神其永□。

　　祚：《故宫全集》释为“祈”。按：《说文解字》：祚，福也。

　　隆：《故宫全集》释为“降”。

　　当利里社□□□旧□。处深涧之□(下缺)

　　天下之至灵。□□合德。日月齐明。(下缺)

　　下：《故宫全集》阙释。

　　女。风靡草倾。心同断金。志合意并。(下缺)

　　心：《宁文》存疑。

　　同：《宁文》、《故宫全集》阙释。

　　按：“心”字在“精拓本”中尚可辨识。据文意，“心”字下应为“同”字。“心同断金”，典出自《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欝。流水净净。凤凰来仪。朱鸟嘤嘤。(下缺)

　　洽。永安且寜。

　　周进(1893～1937年)，字季木，周学海四子。金石收藏家。石刻收藏宏富，其一生所藏断碑残石精品大小二百余种，着有《居真草堂汉晋

　　石影》、《魏石经室古玺印影》、《季木藏匋》等。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12月。

　　《文物》1979年12期。

　　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2008年7月。

　　文物出版社1985年7月。

　　吴乃琛(1882～?年)，字赆忱，浙江崇德人。1903年癸卯科举人，上海南洋公学毕业。赴美留学，回国后授法政科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币制局会办，北大商科学长。北大监督。

　　晋当利里社碑 ,俗

　　称后土碑 ,十年前

　　出于洛阳 ,后归周季木君 ,移运时石

　　裂为四 ,两面各损

　　数字 ,此为初出土

　　拓本 ,十二年游洛

　　时得之 ,今以贻

　　赆忱学长 ,幸珍藏

　　之。廿年七月 ,马衡。

　　附录1 宁可《记〈晋当利里社碑〉》碑阳释文

　　□昔勾龙能平后土祀以为社列仙氏(?)能□(下缺)

　　焉春祈秋荐业隆于万叶声垂兮雅篇且□(下缺)

　　宇于是社正朱阐祖(?)奉神祇训咨三老(下缺)

　　百灵靡□□□□□咸履信思顺□凭□(下缺)

　　芒芒大古悠悠□民树以㑺哲经□彝(下缺)

　　灵□(?)幽(?)□人颙颙庶□翼翼四(下缺)

　　峩峩崇基仰□□□□□烟□□宇弘(下缺)

　　阳雀轩翼阴□□(?)(?)□□虎(?)(下缺)

　　□□祠主万□□□□□□□□□(下缺)

　　祚与晋隆神其(?)□

　　当利里社(?)□□旧□处深涧之□(下缺)

　　天下之至灵□(?)合德日月齐明□(下缺)

　　女风靡草倾心(?)□断金志合意并□(下缺)

　　郁流水净净凤凰来仪朱鸟嘤嘤(下缺)

　　洽永安且宁

　　附录2 《故宫博物院藏珍品全集・铭刻与雕塑》卷碑阳释文

　　□昔句龙能平周土知以为社列焉氏能□(残)

　　为春祈秋荐叶降于万莽声垂于雅□且(残)

　　宇于是社工朱阐只奉神祇训咨辛孝(残)

　　百灵靡□□□□□咸履俗思顺□慿(残)

　　芒□太古悠悠□民树以推哲经□彝(残)

　　灵□□幽□□□人颙□庶□翼□四(残)

　　峨峨崇基仰□□□□□烟□□□(残)

　　阳雀轩翼阴□□□□陇□□虎□(残)

　　□□祠主万□□□□□□□□□□(残)

　　祈与晋降神其□□(残)

　　当利里社□□□旧□处深涧之(残)

　　天□之至灵□□合德日月斉明□(残)

　　女风靡草倾心□断金志合意并(残)

　　欎流水净净鳯皇来仪朱鸟嘤嘤(残)

　　洽永安且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