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静

　　很难想象，一部用平凡至极的现成品——搓板——制作的“女性史”竟然如此令人震撼，但年轻且性情温和的陶艾民做到了。更难想象的是，一个如此柔弱的“女性”艺术家，费心耗时地独自一人寻访百家，挑选搜集每一块搓板，倾听使用者或幸福，或苦涩，或满足，或辛酸的人生故事，难登大雅之堂的搓板竟然被如此有力地赋予了精神力量，在绵柔和不动声色之间，传达了女性在人类历史和社会生活中的作为，繁衍生息、默默奉献自己的青春，这种表达情感的语言方式，足以使刚强的男子为之唏嘘，更毋论感同身受的女性。

　　与陶艾民的谈话在东直门附近一间闲适的咖啡馆里开始，“我把我的作品看作是一个女人独自寻找女人的故事，如同追寻一段人生的旅程。”年轻的陶艾民用心读过数以百计的女人的故事，也因为如此，陶艾民的脸上多了许多她那个年龄人少有的沉稳与善忍，艺术家首先还是一个真实活着的人，而他们的特长，也正在于能从人性中发掘出撼人心魄的力量，并将这种力量经过自己的演绎呈现给观者。

　　目前为止，陶艾民已完成了四件以搓板为材料的作品，而她“囤积”的老旧搓板已有七百余块，她是一个思绪纷飞的女孩，脑袋里总能时不时地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她还希望在洗衣板这种现成品上下足功夫，赋予这种材料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2005年春天，陶艾民以搓板为材料创作出第一件装置作品《女人河》，五十六块搓板被并置悬挂起来，高低起伏缓缓而下，犹如一带宁谧流淌的河水，陶艾民把每一块搓板使用者的肖像画在了搓板上，将每一位凡世女性的青春流迹、生命历程汇聚成感人至深的女人河，陶艾民还特意以现代家庭生活中的洗衣机的转动声为背景，水银灯的光线投射在作品上，幽暗的空间中潺潺流动着女人河。

　　“我将洗衣板主人的肖像绘制在搓板上，是因为搓衣板上那些被双手重复搓洗而磨平的棱，好像她们同样被岁月磨励的布满皱纹的面孔”，听陶艾民描述她的作品，会让人不自觉地展开想象。那年这件作品参加了为纪念世界名人安徒生诞辰二百周年而举办的《体温：中国当代艺术展》。陶艾民的第一个作品就参加了这个高规格的展览，她的作品也与展览单纯而美好的主题得以契合。陶艾民的名字第一次在展览中为人所认识。

　　半年后，陶艾民又为“汉字艺术大展”专门创作了一件作品《女人经》，她将七十二块搓衣板以“竹简”的方式用麻绳连接起来，将之制作成一部可以阅读的经书，如古代的竹简，但陶艾民的“女人经”没有文字，有的只是日久天长在搓衣板上残留下的斑驳痕迹，“我把这‘痕迹’看作是女人们在经年累月的重复劳作中，用生命和岁月搓洗出来的文字，它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汉字，是一种更为深层的生命语言，是她们已逝的青春岁月的见证”。有力的语言使这部用特殊方式“书写”出来的生命史，更丰富也更感性，也正是这种超越文字的视觉语言，赋予了这件作品悲凉的沉痛感。

　　2006年春季，陶艾民应“长征空间”的邀请创作了她的第三件作品《一个女人的长征》。这件作品是装置、摄影加录像的综合，整整用了二百块搓衣板，摄影是这些搓衣板的主人，录像是艺术家收搓衣板的过程。搓衣板整整齐齐从天花板悬挂下来，挂满了整个房间，只留下了四周的通道供观众观看。整个展厅被处理成一种怀旧的色调，四周的墙壁和地面贴满了陶艾民拍过的洗衣板主人的肖像和搓衣板的照片。在这样一种氛围中，惟一的声音来自于播放的录像，陶艾民用影像的方式来见证她收搓衣板的过程。在随后她自己对这件作品的阐述中，她这样说“一个女人行走在路上，仿佛穿梭在岁月的时光中，而这一路上她们经历人生风雨，艰辛、磨难、而精神上依然坚强不息，这是一个充满激情的生命轨迹，是一段关于人生的长征之路。”

　　随着陶艾民收集的搓衣板数量不断积累，她用这种现成品创作作品的想法也更加成熟。无数被风雨侵蚀，破烂不堪的搓衣板因此被组合成为艺术品。陶艾民在2006年岁末又完成了一个新的方案：《出水文物》，这件作品为参加“2006·国当代艺术文献展”而创作，整整用了二百八十块搓衣板，悬挂在一个三米二高的正方形铁架上，架中的地面部分是一面大镜子，从镜中倒影出搓衣板悬挂的全貌。象征水面的镜子延伸出另外一个空间，上下浑然一体。也许过几十年，这些普通的生活用具真的消失了，年代越久，它会越显得珍贵，因为它见证了一个消逝的时代。

　　在讲述的同时，陶艾民给我看她过去的绘画作品，竟然很多是与丧事相关的题材，出生于湘南的陶艾民很小就接触到楚文化的神秘，按照当地的习俗，一般人家会早在许多年前就备好老人的棺木衣裹，陶艾民就曾经睡在摆放爷爷棺木的房间，在陶艾民从小的记忆中，那具棺木因为长久地摆放在家中，俨然成为家里摆设的一部分而变得不再那么恐怖和阴森，这些听起来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或许因为古老的习俗和家里老人的慈爱，对于生命的衰老，陶艾民报以悲悯的感情，陶艾民开玩笑说，她对一切有岁月感的旧物都倍加留意，在收集搓板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特别喜欢与老人交朋友，她的许多朋友都是步履蹒跚的小脚老婆婆，与她们聊天让她心灵踏实而平静。从陶艾民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可以感觉到她对生活的体验能力出奇强大。我同意批评家贾方舟先生对陶艾民作品的评论：这一行为更多的是艺术家自我的内心体验，是艺术家在精神上自我探寻的一种心灵历程。因此，她无异于一个心怀信仰风雨无阻地去化缘的苦行僧。而陶艾民的这些以搓衣板为母语的作品及其行为过程的意义也正体现在她对自我、对一个个个体生命的深刻感悟和体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