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梅所撰艺文掌故，涉猎广博，饶有意趣，时或令人解颐，不能释卷，人皆比之《世说新语》、《幽梦录》，尤以1982年中华书局出版的集史料性、知识性、欣赏性、趣味性、线索性于一体的《艺林散叶》享有盛名。郑逸梅受其经商的外祖父影响，一生喜藏书札，并曾写有《获札志喜》(郑逸梅《掌故小札》，巴蜀书社1988年版)、《书札的集藏》(郑逸梅《清娱漫笔》，上海书店1982年版)、《集札》(郑逸梅《我与文史掌故》，文汇出版社1992年版)等文，记述其藏札的经历和感受，谓“沉浸其中，乐此不疲”(《书札的集藏》)，其所集书画家书札占相当比重，认为这些书札兼具珍贵、真切的史料价值和“超凡脱俗”、“令人神往”的艺术价值(《集札》)。近日获观郑逸梅藏海上画坛大家朱屺瞻、程十髮、谢稚柳、唐云书札四通，对读《艺林散叶》，书中于此四家多有所记。

　　朱屺瞻致郑逸梅

　　逸梅老兄先生大鉴：

　　惠函拜悉。委为亚夫先生题签，今奉上，请台收。前蒙赐序文，感谢感谢!画册已发行，但弟处尚未送来，以后遇见上海出版社张君，当再一问。专此敬复。即颂

　　夏安!

　　弟 屺瞻顿首

　　五月廿九日

　　依《艺林散叶》所记，朱屺瞻曾收藏明季忠节之士的扇面数十页(《艺林散叶》第2665条)，朱屺瞻又酷爱齐白石篆刻，请齐所刻约达百方，且揄扬备至，令齐颇为感动，为之刻知己有恩一印，赠之以留念(《艺林散叶》第3019条)。另记朱屺瞻为唐文治之表侄，尝绘太仓十二古迹，唐为之作记(《艺林散叶》第3314条)。最有趣者，朱屺瞻门下弟子众多，于是弟子自分为四组，轮流坐庄，每月每组宴师一次，每月四星期，则每星期有一次宴会，以体现尊师之道(《艺林散叶》第4113条)。朱屺瞻于札中谈及相互请托之事，语气谦和，礼数周全，仿佛见其揖让之态。其书法则拙朴有味，时见老辣、迟涩之笔。

　　程十髪致郑逸梅

　　逸梅老先生法鉴：

　　别后数月，甚念!晚又得尺牍几家，不知有兴一睹否?

　　闻尊藏有虚谷上人册页，能否借赏?希赐覆(复)为祷。恭祝

　　大安!

　　晚 十髪拜上

　　一月十日

　　于《艺林散叶》可知，程十髪本名潼，自幼能画，为之取号“十髪”的是其师李仲乾(《艺林散叶》第3910条)。又知其能刻印，尝为其妻张金锜刻“金锜”二字白文印，章法与刀法均臻上乘(《艺林散叶》第1270条)。札中云新得尺牍，又欲借虚谷册页，所谈皆文人韵事。其书法虽笔画粗细无大变化，但体势开张，向空盘桓，无所拘牵，畅快淋漓。

　　谢稚柳致郑逸梅

　　逸梅先生：

　　辱惠书，过承奖誉，益增愧赧耳。数月来病脑，笔墨荒芜，了无足道。杭州周翁大文已拜读，如有书去，乞为道深佩之意。不尽。敬颂

　　撰祺!

　　弟 稚柳再拜

　　十二月二十一日

　　《艺林散叶》记谢稚柳所用印章六、七十方大都为陈巨来所刻(《艺林散叶》第378条)，又记“张大千平生只佩服两个半画家，一吴湖帆，二溥心畬，半个乃谢稚柳，谓谢之花鸟，直入宋元人堂奥，较山水为胜。”(《艺林散叶》第4245条)札中书法笔意流走，一气贯通，风姿绰约。

　　唐云致郑逸梅

　　寄示砚拓，视文字及画无一佳者，且伪作水平甚低。兹寄还转令友为荷。此复

　　逸梅老兄。

　　唐云顿首

　　八日

　　关于唐云，在《艺林散叶》中一条记其名号由来，“曾居富春大石山，因号大石居士”(《艺林散叶》第148条)，“大石”、“大石翁”、“大石斋”等名号、斋号亦当由此得来;一条记其在沪西江苏路中一村的居所为丁辅之故居(《艺林散叶》第3241条);另两条记其藏砚：“唐云有一澄泥砚，请沈禹钟作铭，铭云：‘长乐欤!铜雀欤!水精月魄，文章舒。’因砚作月圆形也”(《艺林散叶》第1708条)，“唐云藏有汉晋砖砚二，一为张叔未题刻，一为杨龙石题刻”(《艺林散叶》第1930条)。此两条正可与此札互证。札中唐氏据拓片鉴定砚系伪作，盖因其于砚多藏多见，故能立判。札中直言其事，无所遮饰，颇能见二人交情笃厚。观此札书法，笔墨轻重、字形大小构成鲜明的节奏感，“顿首”二字直如老藤盘错。

　　书札“仅限于彼此二人的交往，不板起面孔说话”(《集札》)，所以其内容真切、生动，而于书画家的书札更可见其性情、才情的自然流露。画家书法的用笔往往与其画协调统一，且富于画意。四家皆以丹青名世，而于札中则可以观赏其独立书法艺术，四家体貌、风格迥异，可谓精彩纷呈。今将四札并读，如见文人雅集，老友欢聚。又将四札与《艺林散叶》参看，于四家之了解当更富立体感。此四通书札为首次面世，固可增益《艺林散叶》，也为艺苑平添几段佳话。■

　　责任编辑：陈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