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江西老家是不大喝茶的,因为任你脚力,所到之处那些绿它都漫山遍野,在那里,茶的香是算不了什么的,任意从哪片绿底下淌出来的水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哪怕在山涧里,随便委身掬上一口,感觉都要醉了。尤其是夏天,孩提时期的打闹基本都在山林里展开,按照那时的“惬意”:累了大地做床,渴了清泉便是良茗,冬天里清泉冒着热气,而夏天里入口凉得让你的牙冷得直往后躲……当然我们那也产茶,因为对茶的功能不予太多意义,茶就成了逢年过节或平素待客的点缀,至于个人要从中享受什么品茶的乐趣或文化之类的就有点扯高了,况且吃饱之余的休闲方式还有比茶道更有趣的呢。
因此我就这点基础加“不屑”使然,至今我仍大部分时间喝凉白开,别看我家各种茶类的书散落于所有伸手可及的地方,茶具也占据了屋子的各个重要位置,尽管还有捧着“茶经”之类的发烧朋友络绎不绝地到我家交换“真经”,大谈品尝之道个人所得,尽管我也参与他们最激烈的讨论,但他们一走,我依然固执地嘬一口白开水,顿觉全身毛孔服贴,从内到外无比清凉。
既然有与茶有关系的“道具”进屋,必然有其原因,我到过许多盛产茶叶的地方,认识不少“里手”,做茶的和品茶人皆称“茶人”,这尽管不是级别也非雅俗之称,但至少是业内之称。我内人也号称“茶人”,她还绝不是那种 “叶公好龙”似的好茶,她好茶的品位还挺高,每逢茶路上的“高人”来舍下,内人先是用我做“托儿” :“数落”我一通并“责怪”我对茶道的漠视,其实是怕我提前插手整个过程以致降低我家对吃茶的整体品位,同时再强调茶在“学术”上的几个名词,而对面几个“高人”一得意,说出来很多生涩冷僻的用词让我非常的仰望,也越发从心底产生对茶道的敬重。
我最喜欢与画家边平山先生一起用茶,他身上有一种气质,遇低则罢,遇高则无限高 ,我也喜欢他的那种真率,有时老爷做派,有时少儿脾气,说起茶道,一股脑却又慢悠悠地讲述,一会儿奔放,一会儿舒缓,让我觉得很不咋的一杯普通难咽的苦水被他叙述得心旷神怡。记得一次在我家,为了表达我对茶道的尊敬,还可显摆家里藏有陈年普洱茶的内心窃喜,我单独请了一位好友宏伟到家里泡茶,一阵颇似“敌敌畏”的味道下肚我感觉已经触摸到了几十年前普洱人勤劳耕作的感人场景,正陶醉着,边老爷却把杯子轻轻放下说:“这是红茶。”我在错愕之余宏伟不干了,据理力争,最后还是边老爷通过自身经历及他遇高则高的气质把宏伟的气焰强行按下。
其实要说我对茶没有感觉并不对,80年代末我在杭州习画时住西湖区阔石板,清晨就常常与茶农一起到玉皇山采茶,经常是他们一边给我介绍经验,一边用手翻茶,我常常被他们感动。那时候的西湖龙井茶叶感觉朴实得像是抓一把嚼一片扔掉一大把却并不怎么痛惜,在正式入包前我感觉那就是暴殄天物,而且这些茶农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富裕,他们上山采茶,下地干农活,甚至自己很少腾出时间饮茶,只有闲暇才坐下来拿大口杯冲茶,且相互隔很远与邻居打招呼,让别人去体会他们自己的所谓“休闲”。
常说陆羽是茶仙,我想他决计不是坐在闹市里装大隐,混个所谓“仙”,他可能找几个铁哥们在一个深山老林里偶尔来泡功夫茶之类的,他的茶不一定做得一流,但《茶经》写得够一流,一个好茶的人光傻傻地喝茶不见得在历史有什么位置,再说他天天消费,到处品泉;吃喝玩乐,一点正事不做的是茶虫,不是茶仙。
在李日华的《六研斋笔记》中就说到,在唐末喝茶仅仅是隐士雅人在荒园杂秽里撷取一些可嚼的绿色植物,七七八八后来才发展到茶,这是文人闲来的一种饮品,可发展到今天,古人的破棚子成了如今极其奢华的地方:谈买卖的场所,风月的栖所,赌博的乐园,连茶道都在为人们潸然泪下。
有次在郑州,一个装富的生意人在酒足饭饱之余请我们去喝茶,去了郑州最豪华的茶馆,生意人眼睛眯一条缝看我点什么茶,我说随便,他说既然随便那就从600元的喝起到8000元的如何?我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但也有人讲究这个“道”,我认识一位艺术家,他的太太是日本人。他的工作室开始入住前,请了好些业内友人祝贺,听说他太太是日本茶道表演的高手,我也想开开眼见识一下;当天大家鱼贯进门,一小门童似的小男孩给每人发一小红包,我心想这世界真不寻常,连日本人都那么慷慨了,见面给红包叫人多不好意思,尽管不大也是礼品,待我们一遍遍拆来,几道红纸下面是一个比大拇指略大的小杯,里面是一朵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菊花,惊诧之余觉得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