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新语(六)
2012-03-30 10:48:54
朝初期,书法家首推宋璲、宋克、宋广,号称“三宋”。宋璲(1344-1380年),字中珩,浙江浦江人,工诗文,善书,小篆为明朝第一,草书也名重一时。
宋璲是明朝“开国文臣”宋濂(1310-1381年)的次子。宋濂颇受明太祖朱元璋礼遇,与子宋璲、孙宋慎曾同朝为官,人以为荣。洪武十年(1377年),宋濂告老还乡。十三年,朱元璋突然要杀宋濂祖孙三人。皇后、太子奋力相救,太子急得跳水,皇后急得为宋濂吃素。朱元璋稍作让步,只杀宋璲、宋慎,改贬宋濂至四川茂州,中途病死于夔州。朱元璋为什么要杀宋濂祖孙三人?一般书籍均据《明史》称因宋慎牵涉胡惟庸谋反案,其实这是错的,限于篇幅,此处不予叙述。
由于宋璲是被杀头的人,传世书法作品很少,较著名的有《敬复帖》(图38)。最近,我在拍卖图录里看到一卷《如此江山亭诗卷》,其中有一段宋璲的小楷长跋(图39)。元、明之际,杭州吴山(城隍山)有“如此江山亭”,文人墨客,多在此集会。元至正六年(1346年),张昱与王仲玉、陆进之、吕世臣等至此亭饮酒赋诗,记录成卷。后之文人,续书卷后,有朱谊、沈贞、宋璲、张雨等十余人。宋璲所书,原有题目《书如此江山亭诗卷后》,全文为:
“曰如此江山者何?有所感而言也。不费词而无穷之感系焉,使倒言之曰:‘江山如此’,则宜致之词无它所兴感矣。昔尝有亭而为是名,遐想其作亭之人何如?其为人哉必宋亡遗民有为而作。
越若干载,登斯亭而觞咏者,为一笑居士庐陵张昱光弼。于时元既遗我江山者,前之日如此,今之日不如此矣。宋故邸未沦于元此江山也,沦之后如此江山何?居士之为此游,俯仰间何如其为感耶?作亭者之感尚浅,游者为益深也,游后又无亭矣。同游之人名存于居士序中,或似和诗后追和于他日者之后,亦各自存其名,而皆地下游矣,惟诗卷存,卷中独居士名章章然,它或仅附骥耳!予不自知其他日可亦仅附否也?
此卷今为旌德观史志中所藏,予以郡志事寓旌德者三阅月,欲寻旧游,于居士没数年后,泯不有可指之迹。故老凋谢,无能谈往事真者,亭存与无皆不足入予之怀,谈不谈亦故置之。特江山在今舆图混一中如此,非宋之偏安如此,元之□□如此,可同年语也。有足以喜幸者,无他感也。感在乎犬马齿益衰,而名已先腐。有如此江山,无如此人物,只足以贻憾九京,无颜与居士逢耳!
居士言碧筠者,必斯亭主人,玄中者流,何无闻于今?仅附见于兹耶?吾志中有儒行,先主予者,久克孝于亲、义于师,为吾友项蒙贞郎中,所与必不仅此卷藏而已也,尚与予共勉进于晚。宋璲识”。
宋璲小楷甚精,洪武九年召为中书舍人,为朝廷拟稿、誊写的官职。这篇长跋是小楷行草书,行云流水,颇为舒畅。值得称道的是,不但字写得好,而且文章内容也很好。原先,杭州人搞不清如此江山亭是何人建于何时?命名的用意何在?宋璲独具慧眼,提出此亭应是南宋亡后,爱国遗民所建。此亭命名原应作“江山如此”,充满遗民的爱国情绪。鉴于当时元朝的统治十分暴虐,为掩人耳目,故意把“江山如此”倒过来改称“如此江山”。写到“江山如此”,会令人联想到《世说新语》里的一个故事:西晋亡后,诸大臣名士随元帝渡江至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过江诸人,每至美日(风和日丽的日子),辄相邀新亭(南京名胜),藉卉饮宴。周侯(周)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这便是“新亭对泣”的故事。宋璲认为“宋故邸未沦于元此江山也,沦之后如此江山何?”是建亭的宗旨,也是当时登临者的感受。
宋璲文笔一转,感叹卷中作者“皆地下游(亡故)矣”,其中以张昱名最著,其余或只是“得附骥尾”。我今题此,他日亦可附骥尾也。如今,这一片江山,已在全国统一的“舆图(地图)”之中,非“宋之偏安”、“元之□□”可比。最后,感叹自己犬马加齿,无所成就,将来“贻憾九京(九泉)”,有何面目相逢张昱于地下?无论宋璲何等多愁善感,都不会预感到自己会身逢暴君,成为刀下之鬼。这便是封建时代文人的悲哀。
原文“元之”二字后有二字空白,并非残损,而是被人挖去。查明朝杭州名士郎瑛所著《七修类稿》有《如此江山亭》条,说明如此江山亭在杭州吴山天圣观,张昱宴酒赋诗亭中,文人相继录为一卷,为景隆观道士史志中所藏,自己少年时曾借观,后有嘉禾周鼎跋语,“语文感慨,意复周匝”,曾录之,惜未全。他把所录附于文末,其实所录是宋璲的跋文。此卷并无周鼎文字,当是郎瑛记忆有误。原文第七行末一“社”字已点去,全句成“元既遗我江山者”,但郎瑛所录此句作“元社既屋”,“既屋”指“已亡”。有可能是郎瑛误记,而“既屋”二字当在被挖处。
此卷曾经徐邦达先生鉴定为真迹,写有短跋(图40),内称:“大都知名人士,而宋氏之篇尤推可观。”他认为,全卷当以宋璲的一篇文字、书法最为精彩。令人不解的是,张雨(1275-1349年)殁时,宋璲才六岁,张雨的题识不应在宋璲之后。且二者相连,绢面也无割裂痕迹,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想,古代长卷被人抽换一两段的情况是常会发生的,有可能张雨原题在宋璲之前,被人抽去,改录于后,遂成今日模样。
能见到宋璲的又一遗墨,真是快事!
黄瘿瓢的三幅铁拐李画
西安文物局藏有一幅黄瘿瓢的人物画(图41),有专家介绍:“画面绘一老者,身穿长袍,侧身站立,持折枝花……从题诗看,老翁孤独一人,云游天涯,衣衫褴褛,脚穿芒鞋……经过长途跋涉,身体微曲,显得劳累,但是手中持的花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专家对所画人物疏忽二处。即老者背后画着一只大葫芦,左袖边画着一个月牙形的木器,由此延伸到葫芦边上,画着一根木棒。又,专家对题诗未作详细介绍。图左的题诗是:“吞云作雾遍天涯,不问人间路几赊。摄(同蹑)着芒鞋霜雪健,手中都是十洲花。瘿瓢”,“吞云作雾”同“吞云吐雾”,原指道家绝谷养气之术,此处义同“腾云驾雾”。“赊”,指路途遥远,唐吕嵒(洞宾)有诗句:“常忧白日光阴促,每恨青天道路赊。”“十洲”与“三岛”,同为海上仙境。全诗可译白为:“腾云驾雾,飞遍海角天涯,不管人间道路有多远。穿着芒鞋,哪怕冰天雪地。手中所采,都是海上仙山的奇花异草。”一个老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肯定是个神仙了。神仙很多,会是谁呢?衣衫褴褛,背上有个大葫芦,右手还握着根拐杖,除了铁拐李,还会是谁呢?
黄瘿瓢是黄慎的号。黄慎(1687-1768年),字躬懋、恭懋、恭寿,号瘿瓢,福建宁化人,家穷,学画肖像为生,后至扬州卖画,转变画风,为“扬州八怪”之一。所画人物,多以神仙故事为题材。铁拐李是传说中的“八仙”之一,俗姓李,遇太上老君而得道。神游时肉身误被徒弟火化,游魂无所依靠,附一饿死尸体而重活,并用水喷竹杖为铁杖。黄瘿瓢所画,既非竹杖,也非铁杖,而是木杖。其实,对于人物的造型会因不同画家而异。画铁拐李,有画脚站不直而要踩在“T”字形铁拐上的;有站得直而要腋窝拄“丫形”木杖才能开步的;甚至有的跛左脚、有的跛右脚,谁也搞不清楚真相的。
我在台北出版的《故宫文物月刊》上,看到著名画家黄君璧捐赠予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二十件书画中,有一幅黄瘿瓢人物轴,画的也是铁拐李(图42)。最近,我又在北京拍卖市场图录中,发现一幅黄瘿瓢画的铁拐李(图43)。
从图片看,西安、台北、北京的三幅黄瘿瓢铁拐李都是真迹,但造型、题诗略有不同,当是作者落笔时自然差异,并非出于一个“模子”。我们略加分析比较:
三图面部都是秃顶、深目、广额、多须髯,但台北本、北京本多一横向束发带子,还在左耳后上侧打有结头。
持花的左手都画得略大、差胖,但所持花颇不一致。西安本花、叶交待不清,花近鼻头;台北本花离鼻略远,眼睛看花的神情处理得较好;北京本花、叶交待最清楚,但花近嘴巴,变成不是看花而是想吃花。
西安本葫芦最大,挂于右肩;台北本葫芦虽也挂右肩,但已小得多;北京本葫芦改悬左侧腰间。
西安本右手持拐杖,斜向右上方;北京本也如此,但斜度更大,拐杖更长,桠杈与腋窝无法配合;台北本拐杖在左侧斜拄于地。
题诗第三句,西安本作“摄着芒鞋霜雪健”,其余二本都作“摄着芒鞋何处去?”与第四句一问一答,诗意较好。
综上所述,三本中以台北本,即黄君璧旧藏本的艺术水平较高,衣褶也比较洒脱。可见,黄瘿瓢作画,虽同一题材,也在不断改进,精益求精。对画家来说,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大约十年前,金华有个书画商,联系一个著名画家,把自己过去的作品,重画了40幅,以每幅8万元的价格,统卖给金华的一个企业。这批书画展出时,我去看过。虽然都是真迹,但形备神衰,连字迹也很马虎。黄宏小品中那个抡大锤破壁的打工仔边敲边喊:“八十(元)!八十!”画家是否也会边画边盘算:“每幅八万(元)!每幅八万!”这样作画,可能只有钱腥,而无书香!(未完待续)(责编:李禹默)
(责任编辑:唐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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